<p class="ql-block"> 总有些瞬间,猝不及防地击中内心最柔软的角落,刷手机看到一个很感人的场景,小视频里是定西三中的俯瞰画面,配着《怀念青春》的背景歌曲,主播浓浓的乡音在讲解,他的声音撞进我的耳膜,裹挟着关川河的水汽、黄土地的尘土、定西三中老教室粉笔灰的味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听着独特调的“定西腔”,那是属于黄土地的,带着山风痕迹的本真腔调,轻轻触碰着我灵魂的根系,我的灵魂从未离开那片沟壑纵横的旱塬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仿佛听到定西三中煤油灯下的翻书声、加重自行车碾过山路的颠簸声、宿舍里啃食霉馍的细碎咀嚼声、关川河哗哗的流水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七十年代的记忆,像蒙着薄纱的老照片,却又在心底清晰如昨。当那俯瞰的镜头缓缓扫过定西三中的轮廓,康家庄熟悉的田野与远山再次铺展在眼前,耳畔响起《怀念青春》那带着岁月温度与淡淡忧伤的旋律,我的眼眶竟一下子湿润了。十六、七岁的年华,被我们称作“风华正茂”的日子,倏然从记忆深处奔涌而来,撞得心口发酸、发烫。</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那时我骑着加重自行车,寺湾山,山路十八湾,是我上高中必经之路,自行车上坡推,下坡骑,山路陡峭,比较危险,手捏车闸,脚踩在脚踏上溜下山,到了关川河畔,它在中间拦腰一横,将我的青春劈成两半,一半是黄土坡上翘首盼归的炊烟,一半是定西三中被煤油灯照得发黑的宿舍。车轮碾过碎石,也碾过我十六岁单薄的身影,每一次往返,都是对“山里女孩”这个身份的一次确认。</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关川河到夏汛时节,浑浊的河水裹挟着泥沙翻涌,河心最深处能漫过腰际。我将裤腿高高卷起,冰凉的河水刺得骨头生疼,自行车扛在肩上,铁架硌着肩胛骨疼,每挪一步都像在与湍流搏命。河底淤泥涌堵,脚烂在里面拔不出,而这样的险途,我每周都要独自穿越两次。 车把上挂的馍馍袋拍打着前轮,沙沙声混着水流声呜咽,像一首写满忐忑的序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自卑是更深沉的河流,真正消融自卑坚冰的,是关川河的水终究没能冲垮我的笔尖,它只是把我身上的乡土气息,化成了墨,让我自由书写生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住校生的夜晚被饥饿啃噬得格外漫长。一缸开水泡半块发霉馍,舌尖粗粝的触感与胃里的灼烧感交织成特殊的记忆。最冷的冬夜,我们挤在大通铺上互相取暖,被头结着白霜,却不忘借着月光默写化学方程式。 偶尔的“盛宴”像荒漠甘泉,某个周末,王慧玲从家带来几片猪肉,砂锅在煤炉上咕嘟冒泡,肉香穿透了整个宿舍。那一小碗油花荡漾的炖肉,成了我几十年后再未寻回的滋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如今引洮工程已让清水流入千家万户,定西三中的塑胶跑道取代了尘土飞扬的操场。但每当我回到关川河畔,仍能听见那个推着自行车的少女在岁月深处喘息,她的自卑与倔强,早已在河床沉淀为青春的矿脉。山风拂过,我终于懂得,当年咽下的每一口霉馍,都成了骨血里最坚硬的钙质,趟过的每一次激流,都在灵魂深处刻下了抵抗命运重量的刻度。</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看到镜头里如今的巉口中学(原定西三中),我心中涌起的不仅是物是人非的感慨,更是在时光流转中目睹一所学校脱胎换骨的生命力。它曾经是我青春中那个用双脚丈量十多公里山路才能抵达的地方,是我趴在大通铺上啃冻硬馍馍的记忆背景,而如今,它以全然不同的面貌,重新展现在了我的眼前。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曾经的定西三中,教室是红色砖墙、绿色木门,玻璃窗透亮但朴素,操场虽有单双杠,却尘土飞扬,冬日里宿舍窗玻璃上结满冰霜。而如今的校园,主楼披上了柔和的粉色外衣,不再是单一的红砖灰瓦,色彩中透出时代的温度和教育的温情。学校在保留历史痕迹的同时,已全面翻新教学楼,内部设施更趋现代化。那些我曾踩着冰水扛车蹚过的艰难,如今已被平整的水泥路和排水系统取代,旧貌真正换了人间。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最让我触动的,或许是那片宽大整洁的操场。曾经跑起来尘土扑面、雨后泥泞的黄土地,如今铺上了深红塑胶跑道和嫩绿人造草坪。镜头中那片鲜亮、安全、专业的运动空间,正是这一变迁的缩影。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还记得宿舍门前那条林荫道,当年的杨柏树虽然繁茂,却显单一。而今镜头扫过,校园中花树错落,四季芬芳,春有花坛点缀,夏有浓荫蔽日,秋有金桂沁人,冬有雪松苍翠。这种设计不仅为校园增色,更以自然之美浸润着新一代学子的日常,让艰苦岁月中稀缺的美,成为如今触手可及的教育场景。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更深层的蜕变藏在我看不见的教室之内。曾经的土坯教室,如今配备多媒体网络、高清彩电、计算机教室,物理、化学试验室,那些我们当年在煤油灯下苦读的夜晚,已被更智慧、更开放的学习方式接续。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当我凝视屏幕中焕然一新的母校,粉墙静立、操场舒展、花树如茵,我知道这不仅是建筑的胜利,更是一方土地对教育信念的持续浇灌。曾经的关川河水流走了泥沙,却沉淀下我青春的温度,.如今的校园褪去了旧裳,却仍以新的姿态,继续托举一代代少年走向山外的世界。这种变迁与传承的交织,让镜头里的每一帧,都成了对我青春最庄重的回应。</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曾经的康家庄的田野,春天是嫩绿的麦苗,夏天是翻滚的麦浪,秋天则是收割后裸露出的、沉默而广袤的黄土地。这俯瞰的视角,仿佛将我们当年奔跑跳跃、嬉笑打闹的身影都压缩成了背景里微小而充满活力的光点。每一寸土地都曾丈量过我们年轻的脚步,每一缕风都曾吹拂过我们滚烫的脸颊。而如今的康家庄,被青瓦白墙切割成明快的几何图块,像一块打满时代补丁的织锦,而每一块新补丁下,都藏着被同学们的青春体温焐热的旧经纬度。</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怀念青春》的旋律像一把温柔的钥匙,轻易就旋开了记忆的锁芯。那歌词里唱的“怀念啊我们的青春啊,昨天在记忆里生根发芽,爱情滋养心中那片土地,绽放出美丽不舍的沮花”,那时的我们,手牵着手,心连着心,不正是我们吗?那时的笑,是毫无阴霾的朗笑,声音能穿透简陋的校舍,在空旷的操场上回荡,那时的泪,或许是为了一次考试失利,或许是同学间小小的摩擦,晶莹剔透,滚落下来也带着少年特有的纯粹,转眼就能被阳光晒干。我们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衣服,用冻得通红的手握着笔演算习题,在煤油灯下读着卷了边的书本。物质是匮乏的,可精神世界却丰盈得不可思议。一个共同的目标,一个朦胧的理想,就能让一群少年热血沸腾,觉得整个世界都在脚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风华正茂,这四个字的分量,只有真正走过那个年纪,回头再看时才掂量得清。那是生命原初的蓬勃之力,是未经世事磋磨的锐气与棱角,是对未来毫无保留的信任与热望。我们谈论着书本里的远方,争论着世界的模样,用稚嫩的肩膀试图扛起那个时代赋予的责任与期许。青春的能量如此巨大,足以支撑我们在简陋的条件下刻苦攻读,在贫瘠的土地上寻找精神的花朵。那份纯粹的信念与勇气,是岁月无论如何漂洗,也无法彻底褪去的底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视频结束,旋律消散,眼前的景象模糊了,心却清晰地回到了那个年代。我知道,镜头下的校园早已不是旧时模样,康家庄的田野也换了新的作物。那些曾经一起奔跑、一起挑灯夜读、一起畅谈理想的同窗,如今也散落在天涯,各自经历了风霜。可当熟悉的歌声与画面重叠,唤醒的不仅是记忆的碎片,更是那早已融入骨血的青春气息,那股子莽撞的勇气、那份不掺杂质的真诚、那种对世界近乎天真的热爱与好奇。</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青春,终究是回不去了。它像一首未完成的诗稿,被时光匆匆合上。然而,《怀念青春》的旋律和那俯瞰的镜头却告诉我,它从未真正消失。它沉淀在心底最柔软的角落,成为生命河流中最为清澈、激越的那一段源头。每当被特定的光影、旋律触碰,那沉睡的火山便会喷发出温暖的熔岩,提醒我们,无论走了多远,那个十六七岁、风华正茂的自己,永远是我们灵魂深处最鲜亮、最有力的印记。那段在定西三中,在康家庄广袤背景下的青春,虽然简朴,却比任何时代的富足都更接近土地,更接近生命原初的力量,它早已成为我精神版图上最坚韧的坐标。</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每当我驱车回娘家,车窗外,那抹熟悉的粉色楼影在黄土丘陵间一闪而过,快得来不及聚焦,却像一根无形的线,猛地拽紧了胸腔深处的某根神经。车轮碾过柏油路的节奏,突然与当年加重自行车颠簸在山路上的声响重叠,我知道,每一次途经,都不是偶然的路过,而是灵魂对精神故土的无声朝圣。</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车窗成了最矛盾的时空界面,当“巉口中学”四个字掠过眼底,疾驰的车速将新校舍拉成模糊色块,而记忆却像按下慢放键,斑驳的红砖墙,宿舍窗上结的冰花,晨跑扬起的尘土……在千分之一秒的对视里,两个时空剧烈叠压。玻璃内外是两个世界,而我被钉在中间,成为连接过去与现在的活体导线。 那些“丝缕”并非虚无的乡愁,而是具象的生命刻痕,最深的怅惘藏在“车窗”二字里。 物理距离不过百米,时间距离却如天堑。我无法下车抚摸新漆的栏杆,无法告诉那些奔跑的孩子,你们脚下的土地,曾怎样托举过一个少女沉甸甸的自行车和更沉甸甸的梦。这隔窗的凝望,是活人对青春遗址的虔诚遥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母校的蜕变恰似我人生的镜像。它的粉墙代替了红砖,正如我褪去乡音披上职业装束,它的操场长出人造草皮,如同我在城市扎根的韧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关川河水仍在不远处流淌,只是不再需要学子以命相搏。 我与母校,如同同源分枝的树。地表之上各自伸展,地下根系却在黄土深处紧紧纠缠,共用着同一片岩层的养分与记忆。于是每一次途经都成了隐秘的仪式,未停的车轮,完成了一场没有香烛的祭奠。那些飘向窗外的目光,是灵魂定期回乡探亲的翅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知道,只要这条公路还在,只要那抹粉色还在黄土梁上闪烁,我的生命就永远有一部分被质押在此处。当汽车最终驶离最后一个弯道,后视镜里缩成点的校园,仍如一枚钉在岁月深处的图钉,固定着我所有奔跑过的清晨、冻僵的冬夜、发霉的馍馍与滚烫的理想。这片土地早已成为我精神的地质层,每一次路过,都是对自我生命源头的深情勘探。</p><p class="ql-block"> 2025.6.9</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