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衡阳市书法家吴洪钧书法作品</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这是我30多年前遇到的一个奇葩事情,故事很长,有近1万3千多字。故事真实性达到98%以上,没有任何情节虚构,但人物和一些小细节有所改动,如果您有耐心将文章看完,相信您会从故事中得到启发,谢谢!</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b><b style="font-size:22px;">天上掉馅饼</b><b style="font-size:20px;">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作者 宁资虎</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引子</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天上掉馅饼”,这句带着几分戏谑与嘲讽的俗语,在我六十二年的人生阅历里,早已褪去了童话般的色彩,沉淀为一种对世事无常的警醒。然而,1993年那个燥热的广州之夏,当这个虚幻的“馅饼”裹挟着神圣的光晕、财富的诱惑与彻骨的欺骗,真真切切地砸在一辆颠簸的大巴车上时,它所留下的印记,远比任何说教都更为深刻。那一年,我怀揣着对未来的憧憬与忐忑,第一次踏上了南下谋生的旅途,却未曾料到,这趟旅程的开端,便是一场关于人性贪婪与狡诈的生动课堂。</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第一章:南下序曲</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1993年3月底,南方的春天已初具暑意。我背着一个简陋的行囊,带着一丝离乡的愁绪以及父母妻女对我的期待,跟随好友的哥哥吴则任,踏上了开往广州的绿皮火车。车轮碾过铁轨,发出单调而有力的轰鸣,仿佛在叩击着每一个南下寻梦者的心房。</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吴则任,衡阳市某区办工厂的厂长,彼时在我们眼中无异于一位“能人”。他手中掌握着一项引以为傲的专利——直流弧焊技术。这项技术被广州颇具实力的恒山有限公司相中,双方签署了合作协议。我的角色,便是作为吴工的助手,协助他完成直流弧焊机的内外结构设计,目标是在协议规定的期限内,将产品从图纸变为现实,完成试验并定型上市。</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初抵广州天河区,恒山有限公司下属的加油机制造厂成了我们的落脚点。工厂的环境并不算好,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金属粉尘混合的味道,机器的轰鸣声是永恒的背景音。工作强度较大,加班到晚上九点钟是常态,一周仅有的休息日显得尤为珍贵。虽然此前因公出差也曾数次匆匆掠过广州的繁华,但此番以“打工仔”的身份长驻,心境自是不同。我暗自计划着,一定要利用难得的休息日,好好看看这座充满传奇色彩的南方大都市,特别是心驰神往已久的黄埔军校旧址。</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为了凝聚人心,吴则任厂长特地召集了我们十一位跟随者,开了一场颇具煽动性的动员会。他目光灼灼,声音洪亮:“兄弟们!我们背井离乡来到这改革开放的前沿,为的是什么?不就是搏一个更好的前程,更好的生活吗?现在,机会就在我们手里!只要我们团结一心,好好干,努力干,玩命干!我吴则任在这里拍胸脯保证,干好了,我绝不会亏待大家!最好的待遇,最好的前程,我们一起挣!”这番豪言壮语,如同注入我们疲惫身躯的一剂强心针。大家激动地鼓掌,眼中闪烁着对“阳光灿烂大道”的无限向往。那一刻,我们仿佛真的成了一支开疆拓土的创业团队,吴厂长就是我们的“带头大哥”。</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第二章:黄埔之行与“神圣”的邂逅</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时间悄然滑入五月下旬,广州的暑气已臻炽烈。某个星期天,天空澄澈如洗,阳光肆无忌惮地炙烤着大地。我与三位同事——老实巴交的小张、心思活络的小李和性格沉稳的小王相约,去朝圣般探访位于黄埔区的黄埔军校旧址。</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彼时从天河区到黄埔,交通远不如现今便捷。我们清晨八点半便挤上了一辆破旧的大巴车。车子在坑洼不平的道路上颠簸前行,窗外是飞速掠过的、充满生机的南国街景:拔地而起的新楼、密密麻麻的脚手架、穿着时髦的行人、以及无处不在的“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标语。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在新鲜感与闷热中度过。</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抵达黄埔军校旧址,历史的厚重感扑面而来。斑驳的砖墙、古朴的校舍、陈列的文物,都在无声诉说着那段风云激荡的岁月。我们怀着敬仰的心情,仔细参观,在树荫下讨论着那些叱咤风云的名字,暂时忘却了工厂的劳累与生活的压力。不知不觉,竟流连到了下午三点多钟。</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返程时,日头正毒。我们拖着疲惫但满足的身体,在路边等了许久,才终于拦到一辆过路的长途大巴。偌大的车厢里稀稀拉拉只坐了五个人,我们便径直走向车尾,找了位置坐下。车子启动,带着沉闷的引擎声,慢悠悠地向前驶去。</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走了大约十多分钟,停靠在一个不起眼的公交站。车门“吱呀”一声打开,上来了三个人。为首的是个身材魁梧的大胖子,穿着件敞开的短袖花衬衫,脖子上赫然挂着一条粗如狗链的金项链,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一副典型的“暴发户”标配。他身后跟着一个瘦高个,腋下紧紧夹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公文包,眼神警惕地扫视着车厢;另一个则是矮小精瘦的男子,手里不停地捻动着一串油亮的玉手串,嘴里哼着不成调的粤语小曲。他们用白话高声谈论着什么“水货”、“批文”、“海关”,听起来像是在议论一桩利润丰厚的“大生意”。他们的出现,给原本沉闷的车厢注入了一丝躁动的气息。</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大巴车继续在热浪中穿行。又经过三四个站点,陆续上来了十多个乘客。当车子驶过第五或第六个站时,后门“哐当”一声,又上来了四个人。</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这四人的组合瞬间吸引了全车人的目光。三位身着绛红色僧袍的“西藏喇嘛”,以及一位穿着普通便装、像是翻译模样的中年男子。三位喇嘛中,居中一位身材高大,体型微胖,面容肃穆,脖子上挂满了层层叠叠、颜色各异的佛珠,两只手臂从手腕到小臂更是戴满了各式各样的手串、念珠,更令人咋舌的是,他的手腕上竟然还戴着好几块金光闪闪的手表!手指上则套着数枚镶嵌着硕大“宝石”的戒指。他微闭着双眼,嘴唇无声地翕动,仿佛沉浸在高深的经文吟诵之中,浑身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尊贵”与“神秘”气场。他身边的两个随从喇嘛则形成鲜明对比:一个表情木讷,眼神呆滞,几乎不说话,像个哑巴;另一个则显得有些紧张,说话时磕磕巴巴,汉语极其生涩,似乎在努力组织语言表达意思,显得脑子不太灵光。翻译则谦卑地站在高大喇嘛身侧,随时准备俯身听候差遣。</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随着他们的加入,原本就有些拥挤的车厢顿时显得满满当当。空气中除了原有的味道,又增添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藏香气息。高大喇嘛身上那些沉甸甸的珠串、手表和戒指,在偶尔透进车窗的阳光照射下,反射出诱人的、象征着财富与“加持力”的光芒。</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第三章:“馅饼”从天而降</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span class="ql-cursor"></span></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车厢里短暂的寂静被坐在前排的那个金链子大胖子打破了。他猛地站起身,指着高大喇嘛的方向,用夸张的、生怕全车人听不见的音量惊呼道:“哎呀!这不是西藏拉萨XX寺的XX大活佛吗?三年前!在香港!一个慈善晚宴上,我有幸拜见过他老人家!当时我花了足足几万块港币,诚心请了几串他老人家加持过的佛珠手链!去年,有个南洋回来的老华侨,一眼就相中了我其中一串,硬是用高出我买价近二十倍的价钱请走了!缘分啊!真是天大的缘分!他旁边那位翻译我也认得!”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横飞,脸上的横肉都因兴奋而抖动。“走走走,兄弟,今天我们要走大运了!赶紧过去拜见活佛!”他一边说着,一边招呼他那瘦高个和矮瘦同伴,三人迫不及待地要往车尾挤。</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他这番“声情并茂”的演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在车厢里激起了巨大的涟漪。乘客们的好奇心、敬畏心以及对“财富机缘”的渴望被彻底点燃。人们纷纷侧身,带着几分恭敬与羡慕,为这三人让开一条狭窄的通道。大胖子三人如同接受检阅般,在众目睽睽之下,昂首挺胸地走向那位闭目诵经的高大喇嘛。</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大胖子堆起满脸谄媚的笑容,极其热络地与那位翻译握手寒暄,仿佛真是多年老友重逢。翻译也配合地露出笑容,不时地俯身凑到高大喇嘛耳边,用大家听不懂的藏语低语几句。高大喇嘛自始至终没有睁眼,也没有停止嘴唇的翕动,只是偶尔极其轻微地点一下头,显得高深莫测。</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这时,大胖子似乎觉得气氛还不够热烈,他提高嗓门,用近乎演讲的姿态对翻译说:“翻译兄弟,你看,能在同一辆车上遇见活佛,这是多大的福分啊!车上这么多父老乡亲,都是与佛有缘的人!你跟活佛说说,请他老人家给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祈祈福吧!保佑我们大家无灾无病,家庭和睦,万事如意!活佛的加持,那可是千金难买的福气啊!”他话音未落,车厢里便响起一片附和之声。</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翻译听后,脸上绽放出理解而慈悲的笑容,再次俯身到高大喇嘛耳边,又是一阵“哇啦哇啦”。这一次,高大喇嘛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深邃、平静,似乎能洞悉一切的眼睛。他扫视了一下车厢,目光在乘客们充满期待的脸上停留片刻,然后用一种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说了几句。紧接着,他脸上浮现出弥勒佛般慈祥宽厚的笑容,缓缓地从腰间一个精致的布袋里,取出了一件东西!</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那东西一露面,便引得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竟是一方通体碧绿、雕工繁复、形制庄重,酷似古装戏里“传国玉玺”般的巨大印玺!在昏暗的车厢里,它散发出温润而神秘的光泽。</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大胖子见活佛手持“玉玺”向他走来,激动得几乎要跪下!他双手合十,高举过头顶,对着活佛深深地、虔诚地一躬到底,口中念念有词:“感谢活佛赐福!弟子诚心叩拜!”他那瘦高个和矮瘦同伴也立刻有样学样,动作夸张地行着大礼,脸上写满了“无比荣幸”。</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高大喇嘛手持“玉玺”,神情肃穆地走到大胖子面前,口中念念有词,然后用那方“玉玺”的底部,在大胖子的头顶上郑重其事地点了三下。每点一下,大胖子都配合地浑身一颤,仿佛接收到了强大的能量。接着,活佛又依法炮制,在瘦高个和矮瘦子的头顶也各点了三下,并分别念诵了几句“经文”。</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这充满仪式感的“灌顶赐福”场面,如同点燃了车厢里积蓄已久的狂热!其他乘客哪里还按捺得住?生怕错过这“天上掉馅饼”的福缘,纷纷争先恐后地涌向车尾,将高大喇嘛团团围住。人人双手合十,鞠躬作揖,脸上混杂着敬畏、渴望和一丝占便宜的窃喜。我和我的三位同事也被这狂潮席卷了。小张和小李几乎是小跑着挤了过去,小王稍一犹豫,也被后面的人推搡着向前。看着同伴们都冲上去了,我心里也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万一真是福缘呢?错过了岂不可惜?”在一种群体性的迷醉氛围中,我也身不由己地挤到了前排,学着别人的样子,双手合十,深深鞠躬,内心既紧张又期待,仿佛等待着那方“玉玺”落下,便能承接住久旱之后从天而降的“幸福甘霖”……</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车厢里人声鼎沸,秩序一度混乱。高大喇嘛在翻译和两个随从的“保护”下,有条不紊地为涌上来的每一位“有缘人”进行着简短的“点顶”仪式。整个过程持续了十多分钟,当最后一位乘客心满意足地回到座位时,车厢里才逐渐恢复了安静。一种奇异的、混合着兴奋、满足和神圣感的氛围弥漫在空气中。</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第四章:贪婪的盛宴</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就在大家还沉浸在刚才被“赐福”的余韵中时,坐在最前排,那个穿着银行职员常见的灰色西装、打着领带、看起来颇为稳重的中年男子,带着一丝职业性的谨慎开口了。他指着高大喇嘛手腕上那块最显眼的金表,用不大但足以让车上所有人听清的声音问翻译:“翻译先生,恕我冒昧。这位活佛……手上戴的是劳力士吧?这……似乎与出家人的身份……不太相符?”他的问题像一根细针,刺破了车厢里虚幻的“神圣”泡泡。</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翻译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用一种略带教训的口吻反驳道:“这位先生,你这话就不对了!什么叫不符身份?活佛虽然是修行人,但他的家族在海外可是非常有影响力的!堂哥表弟都是大老板、大资本家!供养活佛最好的东西,那是他们的功德!看你像个甘步,难道不懂?我们国家有多少藏传佛教徒在海外?活佛戴几块表怎么了?这是家族的荣耀和供养!”翻译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中年男子被抢白得有些尴尬,脸微微发红,嗫嚅道:“啊……我不是甘步,我在银行工作……只是觉得劳力士很贵重,好奇活佛戴这么多表做什么用……”他的解释显得苍白无力。</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嗨!”金链子大胖子不耐烦地打断了银行职员的话,嗓门洪亮,“你管人家活佛戴什么表?人家有钱,想戴啥戴啥!这是人家的自由!”他随即转向翻译,脸上堆满笑容,语气变得热切:“翻译兄弟,你看,我跟活佛这么有缘,你能不能帮我说说,让活佛割爱,卖一块表给我?省得我再跑一趟香港了,麻烦!”他一边说,一边指着高大喇嘛手腕上那块最闪亮的“金劳”。</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对对对!”瘦高个同伴立刻跟进,指着高大喇嘛脖子上那串最长的佛珠,“翻译先生,我想请一串佛珠!诚心请!”</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我也想要个手串!”一个声音从中年银行职员身后响起。</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我想请个戒指!”</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我要佛珠!保佑平安!”</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还有手表吗?我也想请一块!”</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仿佛被按下了启动键,车厢里瞬间炸开了锅!七八个声音争先恐后地响起,目标直指高大喇嘛身上那些珠光宝气的物件。佛珠、手串、手表、戒指……这些被赋予了“神圣加持”光环的物品,此刻在众人眼中,俨然成了通往财富与平安的捷径。</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安静!大家安静!”中年银行职员猛地站起身,高举双手,试图控制局面。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和权威感,“你们这样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万一惹恼了活佛,大家什么都得不到!”他的话果然奏效,喧闹声稍微平息了一些。他转过头,脸上换上了一副诚恳而恭敬的表情,对翻译说:“翻译先生,您看,大家确实是诚心诚意,想沾沾活佛的福气,也是想支持活佛的弘法利生事业。您能不能跟活佛请示一下,看看能否慈悲,出让几件法器给我们?价钱好商量,我们绝不让活佛吃亏。”他这番话,既安抚了“活佛”,又代表了“民意”,还暗示了“价格合理”,可谓滴水不漏。</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翻译紧锁眉头,脸上露出极度为难的神色,目光在闭目诵经的高大喇嘛和群情激昂的乘客之间来回逡巡。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车厢里安静得只剩下引擎的轰鸣和风扇的转动声,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足足过了三四分钟,翻译才像是下了天大的决心,猛地一拍大腿,大声对全车人说:</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唉!本来呢,活佛这次就是要把这些开过光的佛珠、手串、手表带到香港去结缘的!这些佛珠、手串,都是西藏虔诚的信众们一点一滴捐赠供养的!这些手表、戒指,是活佛在海外做大生意的亲戚们孝敬的!活佛根本不缺钱!他老人家有的是钱!带去香港,也是为了行善积德,广结善缘!但是!”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一张张充满渴望的脸,“既然今天大家这么有缘,能在同一辆车上相遇,这就是佛菩萨安排的缘分!我……我今天就斗胆做一回主,劝劝活佛,破例在这里,结缘一小部分给大家!希望大家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佛缘!”</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这番话,如同特赦令!九十年代初,西藏喇嘛在普通民众心中,尤其是内地人心中,是极其神圣、神秘且高高在上的存在。我们这些来自内地的打工仔,更是带着强烈的好奇和近乎盲目的崇拜看着眼前的一切。高大喇嘛那超然物外的姿态、身上那些价值不菲的“法器”、翻译口中描述的“海外巨富亲戚”……这一切都构筑了一个令人深信不疑的“神圣财富”幻象。我们无比期待这位“尊贵的活佛”能对我们这些凡人说上一句来自“天上”的箴言。然而,活佛依旧沉默,依旧微闭双眼,嘴唇无声翕动,仿佛周遭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更增添了其深不可测的神秘感。</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这时,坐在司机后面第一排,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汗衫、趿拉着一双破旧塑料拖鞋、看起来像个底层苦力的干瘦中年男人,操着浓重的粤语口音,怯生生地问:“喂,老板啊……呢的佛珠、佛链……系唔系好贵嘎?我哋呢种打工仔买唔买得起啊?我哋咁样讲嘢,活佛会唔会嬲嘎?佢听唔听得明我哋讲咩?”他的问题道出了部分经济拮据者的担忧。</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大胖子立刻大声回答,带着一种“权威”的口吻:“放心啦!西藏噶大活佛,好多都唔识听我哋讲普通话噶!佢哋噶嘢都系翻译话事嘅!”他的话给众人吃了颗定心丸。</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咳咳!”翻译清了清嗓子,指着那个说话结巴的小喇嘛,用一种略带轻蔑的语气说:“这位是活佛的外甥,专门管钱的。不过啊,他这水平,连我们内地的小学生都不如,账都算不利索……”他刻意贬低小喇嘛的能力,一方面暗示交易由他(翻译)主导,另一方面也降低了人们对交易复杂性的警惕。</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大胖子显得极不耐烦这种“铺垫”,他直接冲着结巴小喇嘛嚷道:“小师父!我要活佛手上那块劳力士!喏,这块!”他指着那块最耀眼的金表,“我给你一千美金!怎么样?”说着,他变戏法似的从裤兜里掏出一叠崭新的百元美钞,在手里“啪”地甩了一下。1993年,官方汇率1美元约兑5.7元人民币,但黑市价普遍在1:8到1:10左右!一千美金,在当时相当于普通工人近二年的工资!绝对是巨款!</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结巴小喇嘛一脸茫然,求助似的看向翻译。翻译立刻俯身到高大喇嘛耳边,又是一阵急促的“哇啦哇啦”。高大喇嘛眼皮微微抬了一下,瞥了翻译一眼,又极其淡漠地扫了大胖子一下,然后对着翻译也“哇啦”了几句。翻译直起身,一脸“肃然起敬”地对大胖子说:“恭喜你啊!活佛说,你与他有宿缘!钱财乃身外之物,多多少少,随缘就好!这是赐给你的福报!”接着,他用一种命令的口吻对结巴小喇嘛说:“快!把活佛左手那块劳力士请下来,给这位有福报的施主!”结巴小喇嘛闻言,立刻像得到圣旨,笨拙但迅速地解开表带,将那块沉甸甸、金灿灿的“劳力士”递到大胖子手里。大胖子则豪爽地将十张嘎嘣新的百元美钞塞给了小喇嘛。</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嘶……”车厢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这电光火石般的交易,把所有人都看傻了!尤其是我那三位同事,眼睛瞪得溜圆。那个银行职员更是发出一声夸张的惊叹:“哎呀呀!这位老板!您真是……真是福缘深厚啊!您赚大发了!这劳力士,在市面上最少也要十五万人民币以上啊!您用一千美金就请到了!这……这简直是佛祖显灵送给您的啊!”他刻意放大的声音,像一勺滚油泼进了本就沸腾的锅里!</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我也要一块!”瘦高个几乎是在银行职员话音落下的同时就喊了出来,他毫不犹豫地从自己夹着的公文包里也掏出一叠美钞,数出十张塞给结巴小喇嘛,同时指向高大喇嘛手腕上另一块看起来也很名贵的手表。小喇嘛依样画葫芦,取下表递给他。</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还有我!我也要!”最先上车的五人中的一个乘客,显然也被这“暴利”刺激得红了眼,他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大叠百元人民币(目测至少一万),塞给小喇嘛,抢到了第三块手表。</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给我留一块!”银行职员再也顾不上矜持,猛地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掏出一捆扎好的一万元人民币,几乎是抢着塞给小喇嘛,夺过了最后一块“名表”!</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不到两分钟,高大喇嘛手腕上的几块手表被“请”得一干二净!我和同事面面相觑,脑子里一片混乱:这是什么情况?劳力士只卖一千美金?大喇嘛和小喇嘛是傻子吗?还是说这“加持”真的如此值钱?巨大的诱惑与隐隐的不安在心中激烈交战。</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第五章:疯狂的抢购</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就在众人还在震惊、疑惑、蠢蠢欲动之际,跟随大胖子的那个矮瘦子带着哭腔喊了起来:“胖子哥!高哥!你们不能这样啊!咱们仨一起来的,你们俩都请到宝了,就我啥也没有!这不公平啊!我也要!我也要沾沾活佛的福气!”他拽着大胖子的胳膊,像个没分到糖的孩子。</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大胖子拍拍他的肩膀,故作豪爽地安慰道:“哎呀,老弟,别急嘛!好东西多着呢!你看活佛身上这些佛珠、手串,那才是真正的大宝贝!比手表还值钱!来来来,你跟翻译先生好好说说,让他帮你参谋参谋,请一串佛珠,包你发大财!”他一边说,一边给翻译使眼色。</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翻译心领神会,立刻高声宣布:“大家静一静!听我说!活佛慈悲!看大家如此诚心,决定再结缘一部分佛珠和手串!但是!”他故意停顿,强调道,“数量有限!每人只能请一串!结缘价,手串一千元人民币!佛珠五千元!戒指三千元!这都是活佛看在今日殊胜缘分的份上,给的大加持、大优惠!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大家抓紧!”</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大胖子立刻配合地对着矮瘦子大声说:“老弟!要请就请佛珠!绝对值!三年前我在香港请的一串,花了八千!去年转手就卖了十五万!还有一个戒指,卖了足足三万八!”他再次抛出一个令人眩晕的“财富神话”,然后转向翻译,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翻译兄弟!给我来两串佛珠!再加一个戒指!”说罢,他一把从瘦高个同伴的公文包里掏出一沓钱,飞快地点出一万三千元(两串佛珠一万,一个戒指三千),塞到了结巴小喇嘛手里。小喇嘛则手忙脚乱地从高大喇嘛脖子上取下两串看起来最“古朴厚重”的佛珠,又从一个手指上褪下一个镶着巨大“绿宝石”的戒指,交给了大胖子。</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这“现身说法”和“带头示范”的效果是核弹级的!车厢里的气氛彻底被点燃,陷入了疯狂的抢购潮!</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我要一串佛珠!”</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我要手串!给我那串红的!”</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戒指!我要个戒指!”</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佛珠!快!五千是吧?给你!”</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手串!给我留一串!”</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叫喊声、点钞声、催促声混杂在一起。乘客们像打了鸡血,争先恐后地掏钱,拼命往前挤,把手里的钞票塞给那个看起来傻乎乎、说话结巴的小喇嘛。小喇嘛则像个机械的木偶,在翻译的低声指令和高大喇嘛的“默许”下,麻木地从高大喇嘛身上取下一样样“法器”——佛珠、手串、戒指……高大喇嘛依旧如同入定的老僧,面带那永恒不变的弥勒佛式微笑,微闭双眼,嘴唇无声翕动,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场“洗劫”置若罔闻,仿佛他只是一尊移动的、承载着“福报”的佛像。这超然的态度,在狂热的人群眼中,反而成了“法力无边”的最佳证明。</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不到十分钟!仅仅不到十分钟!在群体性的狂热、托儿的推波助澜、以及害怕错失“暴富良机”的巨大心理压力下,根本没有给人冷静思考的时间!高大喇嘛身上那些珠光宝气的“法器”,如同遭遇了最凶悍的抢劫,被抢夺一空!我的三位工友也未能幸免:老张抢到了一串标价五千的“佛珠”,激动得手都在抖;小李眼疾手快,花三千“请”到了一枚硕大的“宝石”戒指;王师傅稍微犹豫了一下,只抢到了一条一千元的“手串”,脸上还带着一丝没抢到更“值钱”佛珠的遗憾。而我,在摸向裤兜的瞬间,手指触碰到了缝在内裤口袋深处、用塑料袋仔细包裹着的几百元钱——那是下个月要寄给老家妻儿的生活费!这一丝冰凉和现实的沉重感,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我心头那被煽动起来的贪婪之火。“不能动!这是孩子的奶粉钱,老婆的柴米油盐!”这个念头无比清晰地压倒了所有的诱惑。我最终按住了掏钱的手,成为了车厢里少数几个没有“出手”的看客,眼睁睁看着同伴们加入了这场荒诞的“盛宴”。</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车子在一个不知名的小站缓缓停下。车门打开,那位始终面带微笑、闭目念经的高大喇嘛,在翻译和两个随从的簇拥下,神态自若地下了车。紧接着,如同接到了无声的指令,刚才那些抢购最积极、嗓门最大的乘客——金链子大胖子、瘦高个、矮瘦子、银行职员,以及最初上车的那几个活跃分子,还有另外十来个面孔——如同退潮般,迅速而有序地从前门、后门蜂拥而下!转眼间,原本拥挤不堪、人声鼎沸的车厢,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我们四个工友(包括三位刚“请”到宝贝的),以及前排最早的五位乘客(其中只有一位没买),总共九个人!</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车厢里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引擎的轰鸣和风扇的转动声被无限放大。刚才那场惊心动魄、充满“神圣”与“财富”的闹剧,仿佛只是一场集体幻觉。众人面面相觑,脸上还残留着兴奋的潮红和一丝茫然。我那三位工友,正爱不释手地摩挲着刚到手的“宝贝”,小张把佛珠举在眼前对着光看,小李把戒指套在手指上反复欣赏,小王则把手串在腕上比划着,脸上洋溢着一种“捡到大漏”的陶醉感。前排那几位买到东西的乘客,也沉浸在各自的“发财梦”里。没买到的人,则是一脸的懊恼和羡慕。</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大巴车继续行驶了大约十多分钟,沉闷的空气几乎让人窒息。司机师傅大概也觉得气氛不对,打破了沉默,头也不回地粗声问道:“喂!后面那几个!你们到底在哪个站下啊?别坐过站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这句话,如同投入深潭的一块石头,终于惊醒了梦中人!</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车上剩下的九个人,仿佛集体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猛地一个激灵!环顾四周,空空如也的车厢像一张巨大的嘲讽的脸!</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第六章 梦醒时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人呢?刚才那些人呢?!”有人失声叫道。</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对啊!胖子他们呢?翻译呢?喇嘛呢?”我的工友小李也反应过来,声音带着颤抖。</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我的钱!我的钱啊!”前排五人中,那个一直沉默寡言、没参与抢购的中年男人,突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哭!他捶胸顿足,涕泪横流,“天杀的啊!那是一万块啊!是给我老娘治癌症的救命钱啊!全让他们骗走了!假的!都是假的!什么活佛!什么金表!都是骗子!一群天杀的骗子啊!!!”他的哭喊声如同晴天霹雳,在死寂的车厢里炸响!</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轰!”我们九个人的脑袋像是同时被重锤击中!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刚才所有的不合理、所有的疑惑、所有的细节——大胖子夸张的表演、翻译巧舌如簧的引导、银行职员“专业”的助攻、矮瘦子恰到好处的“委屈”、喇嘛们刻意的“木讷”与“超然”、以及最后那默契的集体下车——瞬间串联起来,构成了一张清晰无比、精心编织的巨网!而我们,就是那网中盲目扑腾的鱼!</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假的?!”小张猛地拿起他那串花了五千元“请”来的佛珠,使劲一扯!“啪嗒!”几颗珠子应声而断,露出里面粗糙的、染色的木头芯子!</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小李慌忙褪下戒指,用指甲用力一刮那“绿宝石”,一层薄薄的绿色涂料下,是廉价的塑料!</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小王的手串一拉就散,所谓的“玛瑙”珠子轻飘飘的,掉在地上发出塑料的脆响!</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前排买到手表和佛珠的人,也纷纷发现手中的“劳力士”表针都不会动,表壳是镀铜的;“佛珠”是染色的木渣压制的;“宝石”戒指是玻璃的……</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被骗了!一场彻头彻尾、精心策划、分工明确、利用了人们对“神圣”的敬畏和对“暴富”贪婪的惊天骗局!</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车厢里死一般的寂静被更深的绝望和愤怒取代。我们互相看着对方惨白的脸,计算着损失:我们四人,小张(佛珠5000)、小李(戒指3000)、小王师傅(手串1000),加上前排四人(一块假劳力士10000+一串佛珠5000+二串手串1000+二个戒指3000)总计被骗金额高达三万二千元人民币!在1993年,这绝对是一笔巨款!相当于一个普通工人不吃不喝干十年!小张捧着那串断裂的假佛珠,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五千元,那是他省吃俭用准备寄回家的血汗钱啊!巨大的打击让他眼神涣散,几乎要崩溃。我看着他痛苦的样子,想安慰,却觉得任何语言都苍白无力。一种沉重的负罪感和无力感压在我心头——如果我当时再坚决一点,拉住他们……而我自己,虽然侥幸躲过一劫,但摸着内裤口袋里那点微薄的生活费,想着同伴们的惨状,想着这世道的险恶,心中没有半分庆幸,只有无尽的悲凉和后怕。</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被骗的阴影如同沉重的铅云,笼罩着我们四人。回到工厂,面对繁重的工作和微薄的薪水,那份失落和愤怒更是难以排遣。我们向吴厂长和工友们讲述了遭遇,除了换来几声同情的叹息和“以后小心点”的告诫,又能如何?报警?在那个通讯和刑侦手段都相对落后的年代,面对一伙早已消失无踪、连真实相貌都未必记得清的骗子,希望渺茫。我们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将这份苦涩深埋心底,继续在流水线上挥汗如雨,用身体的疲惫来麻痹心灵的创伤。</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第七章:工厂解散与人心凉薄</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日子在压抑中一天天过去。一个月后的一个下午,我在厂里阅览室翻看一份过期的《羊城晚报》时,一则豆腐块大小的广告像一道闪电劈中了我!那是关于直流弧焊机技术寻求合作或转让的信息!发布方是深圳一家颇有实力的电子厂。我的心猛地一跳!这不正是吴厂长专利的核心技术吗?我立刻意识到这可能是个重大转机!</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我强压着激动,拿着报纸找到吴则任厂长。他接过报纸,仔细地阅读着那则广告,眼睛越来越亮,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好!好!太好了!”他用力拍着我的肩膀,毫不掩饰兴奋之情,“小宁(我的姓),你这个消息太及时了!立了大功了!放心,事成之后,我绝对忘不了你的功劳!”他信誓旦旦地保证。</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得超乎想象的顺利。吴厂长凭借他的专利技术和谈判手腕,迅速与深圳那家电子厂取得了联系。双方几乎是一拍即合,短短一周内就达成了新的合作协议:深圳电子厂一次性支付吴则任专利转让费十六万元人民币!并且承诺在后续合作期间,每月支付他一万元的顾问工资!在1993年,这无异于一夜暴富!</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拿到钱的当天晚上,吴则任厂长召集了我们十一位随他南下的“老部下”,在工厂附近马路边一个非常简陋的小排档开了个“庆功宴”兼“告别会”。这也是我们跟随吴厂长南下广州,他请的第一餐饭,餐桌上摆着比平时丰盛的菜肴,但气氛却有些异样。吴厂长红光满面,手指摆在地上的四五箱啤酒,端起一杯满满的啤酒说:“各位兄弟!感谢大家这几个月来对我的信任和支持!没有大家的共同努力,我们前期的工作也不会这么顺利!这份情谊,我吴则任记在心里了!”他话说得漂亮,但眼神闪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吴厂长放下酒杯,脸上换上了一副极其无奈、甚至带着几分“沉痛”的表情,叹了口气说:“兄弟们,有个事情,我必须跟大家通报一下。深圳那边呢,合作方要求非常急,他们希望我……必须三天之内就到岗,开始技术对接和指导工作。时间……实在太紧迫了!”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们一张张期待的脸,仿佛下了很大决心,“所以……我们这个临时组建的团队……恐怕……明天上午就得正式解散了。大家……后天之前,必须搬离厂里的宿舍。实在是对不住大家了!不过大家放心!”他话锋一转,语气又变得“慷慨”起来,“来回的车票钱,大家先垫付一下,等过年……过年的时候,大家来找我,我一定给大家报销!一分不少!”</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这番话,如同又一记闷棍,狠狠砸在我们头上!包厢里瞬间鸦雀无声。我们十一人,脸上的笑容凝固了,眼神从期待变成了错愕,继而涌上深深的失望、愤怒,最后化为一片死灰般的沮丧!</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解散?明天就搬走?车票过年报销?开什么玩笑!我们才来广州三个半月!当初他信誓旦旦描绘的“阳光大道”、“最好待遇”、“最好前程”还言犹在耳!我们跟着他背井离乡,没日没夜地加班,帮他完成了产品设计的初期工作,眼看就要见到点曙光……结果呢?他拿到了十六万巨款和每月一万的肥差,却像甩包袱一样,迫不及待地要把我们这些“老部下”一脚踢开!甚至连个缓冲的时间、合理的安置都没有!一句轻飘飘的“过年报销车票”的空头支票,就把我们打发了?那个“过年”,谁知道会不会兑现?就算兑现,那点车票钱,又算得了什么?</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特别是对我!那个关键的信息是我发现的!是他亲口承诺“忘不了我的功劳”!可在整个与深圳厂方谈判、签约、拿钱的过程中,他对我,对任何一位“兄弟”,都守口如瓶,没有透露半点风声!直到钱已落袋,才宣布“解散”!这算什么?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利用完了就扔!</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巨大的失落感和被背叛的屈辱感,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每个人的心。大家默默低头吃饭,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美味的菜肴此刻味同嚼蜡。我看着吴则任那张在酒精作用下泛着油光、写满“成功”喜悦的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短短三个半月,我先是亲历了公交车上那场利用人性贪婪的卑劣骗局,如今又深刻体会到了身边“带头大哥”赤裸裸的唯利是图与凉薄无情!人心的险恶,竟可以如此花样百出,如此令人心寒!</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那个夜晚,我躺在硬板床上,听着工友们压抑的叹息和翻身声,睁着眼睛直到天亮。吴则任厂长?想必此刻正躺在舒适的宾馆里,搂着那十六万现金,做着飞黄腾达的美梦,鼾声如雷吧?</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尾声:冷水澡与黄浦江的月光</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我第一个爬起床,走进工厂那简陋的、只有冷水的水房。冰冷刺骨的自来水兜头浇下,激得我浑身一颤,每一个毛孔都瞬间收缩!那彻骨的寒意,却奇迹般地冲刷掉了积郁在胸中的愤懑、沮丧和迷茫。混沌的脑子变得异常清醒。</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水珠顺着脸颊流淌,我望着斑驳墙壁上模糊的倒影,一个声音在心底越来越响亮:“没有他吴则任,难道我宁某人就活不下去了?就干不成事了?广州这么大,机会那么多,难道就他一条路?”</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想通了这一点,堵在心口的巨石仿佛被移开了。一股久违的、带着生涩却无比坚定的力量从心底升起。洗完冷水澡,擦干身体,我感到一种脱胎换骨般的轻松。走出水房,看到工友们一个个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地收拾着行李。</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哥几个,”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有力,“回去之前,真不去看看广州了?好不容易来一趟。”</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唉,哪还有心情啊……”小张叹了口气,眼神空洞地看着手里的破行李袋。</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就是,被骗得那么惨,工作又没了,赶紧回家吧,丢人……”小李垂头丧气。</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心凉了,看啥都没意思。”小王摇摇头。</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大家归心似箭,只想尽快逃离这个带来双重打击的地方。我没有再劝。帮他们把简单的行李搬上开往火车站的中巴,挥手告别。看着车子消失在扬起的尘土中,我深吸了一口广州清晨潮湿而略带工业尘埃的空气,转身走向了公交站。</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这一次,我决定为自己停留一天。用身上仅剩的、缝在内裤口袋里的那点钱,我买了一张广州地图,像个真正的游客一样,重新认识这座南国之城。我去了庄严肃穆的中山纪念堂,感受历史的回响;漫步在熙熙攘攘的北京路步行街,体会市井的繁华;在珠江边看船只往来如梭,感受大潮奔涌的脉动……白天的喧嚣与热闹,暂时驱散了心中的阴霾。</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傍晚,我特意选择在靠近珠江入海口、能眺望黄埔港的地方,找了一家极其便宜的小旅馆住下。房间狭小破旧,但推开吱呀作响的木窗,视野却极好。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江面上船只亮起灯火,宛如流动的星河。一轮皎洁的明月升上天空,清冷的银辉洒满江面,也洒进我小小的房间。</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我倚在窗前,望着月光下波光粼粼、浩渺东去的江水。白日里经历的繁华与此刻的宁静形成鲜明对比。公交车上的喧嚣骗局、同伴们捶胸顿足的悔恨、吴则任那张虚伪而“成功”的脸、工友们黯然离去的背影……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放。</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天上掉馅饼……”我低声重复着这句话,嘴角泛起一丝苦涩而复杂的笑意。这世上哪有什么免费的午餐,更不会有无缘无故掉落的馅饼。那金光闪闪的“馅饼”背后,往往藏着精心伪装的陷阱,利用的正是人心深处那点对不劳而获的侥幸、对“神圣”光环的盲目、以及对财富捷径的贪婪。而身边人的凉薄与算计,则更深刻地揭示了利益面前人性的脆弱与自私。</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冰冷的江水奔流不息,带走了白日的喧嚣与浮华,也带走了我心中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月光如水,涤荡着心灵。这一刻的宁静与通透,是那场闹剧和背叛留给我最珍贵的礼物。</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被骗的工友损失惨重,但生活还得继续;吴则任携款高飞,看似风光无限,然天道好还,其行可鄙;而我,虽两手空空,却得以在珠江水畔的月光下,洗净铅华,看清前路。</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第二天中午,带着一身清爽与一颗更加坚韧的心,我踏上了返回衡阳的列车。车窗外,岭南的山水急速倒退。我知道,南下的这第一课,代价沉重,但足够深刻。未来的路还长,天上不会掉馅饼,脚下的路,终究要靠自己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地走出来。</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2025年7月3日 宁资虎 匆草于 冠城江景家中</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衡阳市书法家吴洪钧书法作品</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