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深夜，手机屏幕在黑暗中突然亮起。微信提示音像一粒石子，投进我即将入梦的湖面。</p><p class="ql-block"> "妈，我学位证是不是在你书柜第三个抽屉？"</p><p class="ql-block"> “等我睡醒了再找吧”</p><p class="ql-block"> “……好”</p><p class="ql-block"> 天不亮的时候醒来，我摸索着开灯，拖鞋在木地板上擦出细碎的声响。武汉与惠州之间隔着三小时的月光，此刻却缩成手机屏幕上一行小字。翻开抽屉时，牛皮纸袋发出三十年前的脆响，我拍下证书内页发过去，对话框上方立刻显示"对方正在输入"。</p><p class="ql-block"> "收到！"他秒回的消息后面跟着个熊猫头表情包，黑眼圈比图案上的还深。</p><p class="ql-block"> "还没睡？"我手指在屏幕上悬停，看见时间显示04:23。</p><p class="ql-block"> "和女朋友讨论海德格尔存在主义，她撑不住先睡了。"文字里蹦跳着年轻人特有的亢奋，"我再刷套题。"</p> <p class="ql-block"> 晨光尚未抵达我的窗台，但武汉的朝霞应该已经漫过他堆满参考书的桌面。这种近乎自虐的勤奋突然击中我</p><p class="ql-block"> ——三十年前军营女兵宿舍里，小林伏在床头柜上演算数学题时，钢笔在稿纸上刮出的沙沙声，此刻都从记忆深处浮上来，像两部不同时代的电影突然叠印在一起。1992年夏天特别闷热。我总在深夜半梦半醒之间，被小林伏案读书的微弱灯光亮到我的惺忪双眼。她整个人蜷成虾米状，汗湿的棉质睡衣贴在突起的肩胛骨上……</p><p class="ql-block"> "别熬了，"我递过晾凉的盐开水，"离考试还有两个月。"</p><p class="ql-block"> 她抬头看看我，我被她眼里的血丝吓到："燕子，你先睡吧。"没等我回答，她又埋进题海，"我得多花三倍时间准备这次考试。不然以后就只能混日子了。"</p><p class="ql-block"> 七月探亲，她许久没有回到部队。是她妈妈来为生病的小林请假。阿姨说“我女儿整个人都没有力气了。医务室诊断前夜里，我发现她床头的一整瓶开水一转眼就喝光了，她深夜还吃了很多甜水梨和水果糖，她说是"提神"，我觉得不对。没想到……”生病的女儿在母亲眼里像一只受伤的小天使。阿姨泪如泉涌。</p> <p class="ql-block"> 令人意外的是，病后的小林反而松弛下来。当我开始谈恋爱，经常溜号去服务社打长途电话时，她会把我的军装熨得笔挺。"现在这样多好，"她把我忘在脸盆里的袜子搓出泡沫，"以前你半夜写简报的样子，让我觉得自己在浪费氧气。"</p><p class="ql-block"> 三十年后的这个清晨，我对着儿子发来的"放心啦"三个字，突然明白当年小林对着贪睡的我说"喜欢你现在的样子"时，那个如释重负的微笑。有些成长，非要退后三步才能看清全貌。</p> <p class="ql-block"> 我在微信上输入："给你寄箱坚果吧，记得分给女朋友。"停顿片刻，删掉（我想起他不爱吃坚果。犹豫着补了一句："我当兵期间的一个战友当年和你现在一样拼命……"</p><p class="ql-block"> “然后呢”</p><p class="ql-block"> “她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军校，但在这之前大病一场……”</p><p class="ql-block"> 儿子发来擦汗的表情，我任由记忆穿越在军营里的青春时光。</p><p class="ql-block"> “她告诉我是这场病让她长大了……”</p> <p class="ql-block">窗外，第一缕阳光正掠过东方威尼斯的楼顶。三十年前军营晾衣场上飘动的白床单，此刻化作武汉某间出租屋里咖啡杯上升起的热气。我们都在时光里传递着某种隐秘的接力棒——那些过于用力的青春，那些后来被笑着提起的执念，最终都沉淀成凌晨时分，微信对话框里亮起的那抹微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