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林康养旅居散记

建建

入夏不久，上海的黄梅天如期而至，闷热潮湿，实在烦人。正在思量如何打发今年夏天，找个避暑的地方去，适时得知上海老教协组织吉林通化康养旅居活动，正在揽客，一下吸引了我。与一般常规旅游不同，此次主打康养旅居，在一个地方呆半月之久，且活动内容较多，居游相宜，劳逸结合，特别适合老年人。更让我心动的是此次旅居目的地是吉林通化，这是我在大东北少数没去过的地方。东三省黑龙江，辽宁大多地方去过，唯独吉林似乎没有什么印象，只记得下乡时曾经在长春换过一趟火车。再说避暑找北去，总没错吧！去年夏天我还去了趟贝加尔湖呢。

绿皮车的时光印辙

上海暑热难捱，黄梅天的齁湿闷得人喘不过气。终于，我踏上往北去的绿皮列车，哪凉快到哪去！此行乃上海老教协所组织的吉林通化康养旅居。好久好久没坐绿皮车了，一时有点不习惯，与高铁在高架上风驰电掣般一掠而过不同，看着绿皮列车贴着阡陌田野，穿城过街，甚至与马路上的汽车并驶一阵，好接地气啊！我乘坐的是软卧车厢，自然是再舒适不过了。未几，便闻满车厢熟悉的大碴子东北口音，左邻右舍的乘客大多是东北大妈大爷，口口声声报怨上海的热天真受不了！他们原本在上海工作的儿女家帮带着孙辈儿，这回忙不迭逃离暑热上老家凉快。同样是绿皮车，我也同样是找北去，却今非昔比。车厢轻晃，车轮与铁轨撞击出“哐当哐当”的节奏，熟悉又陌生，思绪瞬间被拽回55年前。

1970年4月15日，我还是个刚走出中学的知识青年，毅然响应党和国家的号召，乘上了开往黑龙江的专列，在奔驶的绿皮车里，度过了16岁生日，开始了上山下乡，屯垦戍边的日子。那时，我们经常乘坐从上海到哈尔滨三棵树的56次綠皮车，俗称“强盗车”，其艰辛程度难以言喻。车厢里人挨人、人挤人，汗味、烟味、脚臭味一股脑儿，把空气拧把得浑浊黏稠。行李架早被塞满，包袱、麻袋摞成小山，铺盖卷只能塞在座位底下，想取件东西，得费半天劲从人缝里钻。车厢连接处永远挤满人，想活动下腿脚都难，一趟厕所来回，得“攻克”层层人墙，折腾得气喘吁吁。上下车几乎都是翻爬车窗，行李也是扔上扔下，抢座位，打架是家常便饭。漫长难熬的几天几夜，硬座硌得屁股生疼，腿麻得没了知觉，有时累得却躺不下只能倦缩在过道边，那真是遭罪啊！

如今再坐绿皮车，已是天壤之别。车厢整洁明亮，卧铺柔软舒适，空调送来悠悠凉风，驱散了暑气与烦闷。小桌板上摆着热茶与零食，透过车窗，看东北的原野在盛夏里铺展，远处山势起伏迤逦；绿油油的庄稼地像幅绒毯，偶尔闪过的村庄和三角顶板屋，炊烟轻盈升起。随着秦皇岛，山海关，葫芦岛，锦州南，四平，铁岭，公主岭等一连串站名闪过，地名串起风土，也丈量着从关内到关外的奇妙变化。东北的美不止于白山松水的壮阔，更藏在城市串联间，那份人文与自然、历史与当下碰撞出的鲜活温度，是属于这片黑土地的深沉注解。我靠在床垫上，不时翻看随身的闲书，累了就闭眼打个盹，再不是当年那个满心惶惑、疲于奔命的少年。近20小时的旅途，成了悠然的时光切片，让我能细细咂摸岁月的况味。

55年，不过是历史长河里的一瞬，于人生却是半程跌宕。当年路途奔波的苦力，转眼化作此刻享受闲散的从容。绿皮车还是那个绿皮车，可车窗外的风景变了，车上的人也变了，车行的目的也变了。从匆匆赶路到休闲旅游，这前后走过的同一条路，像一场时光的对话，当年的艰辛成了今日闲适的注脚，让我看清人生的轨迹如何在岁月里蜿蜒、蜕变。这绿皮车的轮轨，竟碾出了两段截然相异的旅程，如同时光之神在同一个地方刻下的两道年轮，深深浅浅，一圈圈缠绕着人世的变迁。

苏轼说“人行犹可复，岁行那可追” ，是啊，岁月一旦溜走，就再难追回。可正因如此，当下的每一刻才更该珍惜。如今能安稳地坐在绿皮车上，看风景、忆往昔，感受暑热里的清凉，不正是岁月馈赠的礼物？就让这绿皮车的轰鸣，当作时光的回响与警醒：人生倏忽，好好握住眼前的闲适与美好，才不算辜负这一路的颠沛与成长。

通化西夾荒旅居生活

此次吉林通化康养旅居是上海老教协的首发团，分三批共六十多人先后抵达西夹荒生态度假村，当地政府和企业十分重视，分别在机场或车站予以接站。我们此行八人火车抵达沈阳北站，与另外飞机到达的第三团会合，然后乘车近5个小时，傍晚时终于到达目的地。下车时，只见度假村的员工和当地老乡敲锣打鼓，扭着秧歌舞，夾道欢迎，非常热情，给了我们一个惊喜。此时已经晚上6点多了，夕阳还高掛在西边的天上，亮晃晃照明了周边的树林和一幢幢别具风情的关东民居，这显然是与上海有时差的。

西夹荒生态旅游度假区位于吉林省通化市辉南县金川镇龙湾村，靠近长白山西麓，背依龙湾群国家森林公园，距离三角龙湾景区仅2.5公里，是一处集生态观光、乡村休闲与文化体验于一体的4A级乡村旅游目的地‌。度假区以当地传统泥草房为建筑特色，保留了22栋原生态民居，外观看上去很土，内部改造还算现代，宽大舒适设施齐全。每户院落独立命名，如“老胡家”“冯木匠家”，延续了原乡村落历史记忆‌。

我们住在王家大院，开始了连续一周的康养度假生活。最让我们感觉满意的是这里的气候，平均气温二十多度，早晚很凉，要穿外套。房间里没有空调，却有取暖装置，晚上睡觉要盖厚被。天亮得很早，打开窗户，山乡的空气特别清新，呼吸间顿觉一絲絲凉意，沁人心脾。度假村食堂为了让我们吃好，一天三顿翻着花样，如小鸡炖蘑菇，粉条炖猪肉，油豆角，焖茄子，拌木耳等等。还吃过一顿特色铁锅炖和饺子，这对于曾在黑龙江下乡多年的我，再熟悉不过了，终于又尝到了久违的东北大碴子味。康养期间穿插安排了养生讲座，书法扇面交流，草编工艺，扭秧歌与长鼓舞表演，二胡独奏及篝火晚会。由于每个院落住着5户人家，早出晚归都会踫面，也便于各高校老师之间的交流，有的聊天，有的打牌，日子不无惬意。令我感动的是，上海中医药大学一老教师自备针炙器具，义务为病痛者扎针治疗，每晚要治疗6.7个病人。我有幸在中医大王老师的推荐下，亲身体验了这位神医神针的妙用。我的脚跟走路会疼，已有时日，此番出行更加剧了疼痛，结果，一针下去立竿见效，真是神乎其神也！

在西夾荒度假村，房前屋后花草绿植环绕，溪水长流，每天散步其间自得其乐。但时间长了也会枯燥乏味的，因此隔天岔午的拉我们出去旅游。在通化，我们游览了龙湾三角湖和吊水壶瀑布。龙湾火山口湖群，形成于约60-100万年前，由两次以上火山喷发造就，是中国最大的火山湖群。吊水壶由长白山几处矿泉汇聚而成，是响水河几度跌落形成的瀑布。感觉景色一般，也没看出火山构造的肌理与形态。参观了辉南县庆阳兵工展览馆。上世纪六十年代开始的三线建设，在地形极其隐蔽，设施极为简陋的条件下，这里曾经奋战着十余万兵工人，称之为庆阳兵工小镇，现在早已废弃了。我们看到不少那年代留下的厂房机器和标语口号，不禁唏嘘！

通化是北国山城，素有“野山参之乡”称号。然而，现在原生的野山参基本绝迹。我们参观了林下参种植基地，跟着参把头举行祭山神仪式，然后进山体验采参的全过程，见识了刚刚抬出（这里把采参称之为抬参）的一枝20年人参，沾沾长白山的地灵人（参）杰！通化还是“山葡萄之乡”，我们参观山葡萄酒博物馆，并品尝产于鸭绿江山谷的冰葡萄酒。早在黑龙江下乡时我们就知道通化葡萄酒了，那时把它叫作“色酒”，口感偏甜。通化红葡萄酒与干红不同，属传统酿造没有经过糖化处理，所以准确的说，都是甜葡萄酒。在石道河东北抗日联军纪念馆，记录了杨靖宇将军率领的抗联战士艰苦卓绝的斗争和红色故事。我们还专门瞻仰了全国重点烈士纪念物保护单位杨靖宇烈士陵园。

北国之夏行旅

这次吉林通化康养旅居将近半个月，除了通化境内的著名景点和吸引物，我们还去了吉林市和集安，最后在长春连住五晚，并顺带延吉一日游，大致对吉林省有所了解，填补了我原先对大东北印象的这一空缺。

通化是北国山城，而吉林市是北国江城，集安和延吉可称之为北国边城，长春当然无愧于北国春城。这次吉林之行，可谓一网打尽了。早就知道先有吉林市，后有吉林省。吉林将军为清朝在东北地区设立的军府制官职，全称“镇守吉林乌拉等处将军”，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由宁古塔将军更名而来，至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裁撤，存续150年。其职责包括军事防御、旗民管理及边疆开发，辖区涵盖今吉林省中东部及黑龙江，俄罗斯部分区域。 这次来到发源于长白山的吉林市松花江上游，不能不到松花江上松花湖 ，亲睹赫赫有名的丰满大坝。贺敬之有诗曰：

水明三峡少，

林秀西子无，

此行傲范蠡，

输我松花湖。

​松花江贯穿于吉林市，我们乘船游览了山清水秀的松花湖，其景色真是名不虚传！远处新建的丰滿大坝横亘于湖上，气势非凡，尚留一段老的丰满大坝以作纪念。（小贴士： 丰满水电站

始建于1937年，被誉为中国“水电之母”，因为当时全东北的发电全依靠丰满电站。经过长达80多年的运行，大坝老化破损，进入使用寿命末期。为了让病坝焕发生机，2012年10月，丰满水电站治理工程正式开工。2018年10月，丰满水电站原大坝拆除工程正式开工。2020年12月，重建之后的吉林丰满水电站安装了6台单机容量200兆瓦的水轮发电机，电站总装机容量1480兆瓦，发电和调峰调频能力较原来提升了50%，新机组更是实现了全水头、全负荷状态下的稳定运行。如今的丰满水电站正焕发前所未有的生机！）

吉林市最不能错过的当属名闻遐迩的陨石博物馆。我们参观了与吉林市博物馆一起的吉林陨石雨陈列馆。吉林陨石是吉林市世界级的宝贵资源，被称为“宇宙使者、天外来客”。它是在1976年3月8日陨落到吉林市的。其中最大的三块陨石，分别被命名为吉林一号、二号和三号陨石。其中最重的一号达1770公斤，是世界陨石之最。作为一个奇石爱好者和“知石分子”，观后大长了见识。

集安是我喜欢的一个边境小城，街道整洁干净，朝鲜族风味十足。我们中午在火盆街吃了顿正宗的朝鲜特色火锅，里面有当地特产明太鱼，第一次品尝，真好吃！下午参观世界文化遗产和全国文保高句丽王朝文物遗址。最典型的这座被誉为「东方金字塔」的「长寿王陵」，俗称将军坟 ，建于五世纪左右，属于「高句(gōu)丽」历史文化 第一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004年又作为高句丽王城、王陵及贵族墓葬的一部分，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集安又是志愿军抗美援朝第一渡，1950年10月16日志愿军42军首先从这里垮过鸭绿江。我们参观了鸭绿江铁路桥和公路桥，在国门观光塔上远眺对岸的朝鲜村镇，依稀见得有人骑车而行，并有哨兵站岗。在鸭绿江畔倘佯许久，傍晚时分，突然对岸日照金山，江上山峦倒影金光闪砾，天空呈现出难得的一道彩虹。我们在集安住了一晚，得以领略夜市的热闹和中朝俄商品的丰富，反观对岸，漆黑一片，没有什么生气。第二天，我们赶了个当地的大早市，蜂蜜，木耳，蘑菇，药材等山货淋琅满目，各种副食品应有尽有，最让人吃惊的是一根根全须全尾的人参当菜卖，可见吉林之人参产地，其名不虚！

原本我们要在通化西夾荒连住十晚以上，后因其他团员相继离开，附近该玩的景点也都玩遍了，毕竟西夾荒地处偏辟，城里人呆久了也觉无聊，我们便提出更改行程，到长春多住几晚。幸遇郭总通情达理，在各方协调下，我们提前离开西夾荒来到长春，开启城市自主微旅行。长春最著名的景点莫过于伪滿洲国皇宫和长影旧址博物馆。前者让我们实地了解了受日本人指使的溥仪傀儡政府场所，皇宫并不大，但几幢老建筑都颇有特色，内部装饰也很精致，办公区域分割明确，鲜明反映了这段屈辱的殖民地历史。后者可称为电影的共和国长子，其产出影片之盛，推出演员之多，影响范围之大，在中国电影发展史上无出其右！看了长春电影制片厂各历史时期的图片陈列介绍，我们这辈人无不触景生情，缅怀那已经逝去的火热年代。另外计划中要看的景点，如净月潭公园并没有预期中那么值得看，吉林省博物馆也不尽如人意。反倒是无意中在红旗街撞见有这山网红打卡地，类似重庆洪崖洞和长沙文和友综合商场，人气爆棚，值得一逛。在接下来几天的自由活动中，我们团员有的在宾馆休息，有的去看东北虎园，我喜欢逛街，从中领略长春的市容市貌。长春市区交通方便，有轻轨和地铁，我特意带着的红色上海交通卡，在这里也管用。在乘公共交通时，我发现长春广场特别多，如人民，和平，文化，新民，世纪，万达，卫星，龙翔，站前广场等等。长春市区的道路，南北称街，东西为路，十分好记。最著名的就有最长的人民大街和百年新民大街。新民大街是长春最具标识性的街区之一，2012年入选“中国历史文化名街”，成为东北地区历史上的第三条国家级名街。这条街始建于1933年，原名“顺天大街”，后更名为“民权大街”，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改为现名。新民大街两侧保存完好的伪满建筑群，融合了欧洲建筑流派与中国传统建筑元素，具有极高的文物价值。这里不仅是市民休闲打卡地，也是长春文旅新地标。‌‌‌‌那天我在雨中逛新民大街，那是在东北这么多天第一次迎来下雨。我从文化广场出站，朝着新民广场走去，新民大街笔直而宽阔，中间有不少绿化隔离带和口袋公园，有的地方还在施工，正在升级改造成新的文旅历史街区，据说要在7月初正式开街。长春真是四季长青，高大的林木葱笼中掩映着一些伪滿时期的大屋顶建筑。一路走来，吉林大学附属医科大学占据不少较有特色的老建筑，如伪滿国务院等八大部。因为下雨，没走完全程，但这条百年大街积淀深厚，气势非凡，作为国家级“历史文化名街”，已经深深刻入我的记忆之中。

由于在长春逗留时间较长，有人提议不妨到周边城市走走，于是我们说走就走，购买了长春到延吉的城际高铁票，开启了延吉一日游。延吉市是延边朝鲜族自治州首府，也是边城。我们逛了著名的西市场和水上市场，买了不少当地的山货特产，也吃了朝鲜冷面等特色小吃。匆匆忙忙在朝鲜民俗园兜了一圈，只见到处是穿着朝鲜族服装旅拍打卡的人，老少皆宜，乐此不疲。据说晚上延吉大学门前的网红墙也很好看，因为时间有限不可能去看了。最想去看的珲春图门江出海囗，也因路途有点远而放弃，留点遗憾吧！虽然高铁来回花了5个小时，我们还是顺利完成了这趟城际一日游，在吉林省额外增加了一个旅游目的地。

此次吉林康养旅居行程较长，内容较多，在夏日里留下了美好的回忆。以上琐记，纯粹发乎于闲情与对文学的偏爱。每踏上陌生土地，山水的印痕、城市的剪影，便如灵动的泉眼，自然漫流而出，随手所记。本以为这只是独属于自己的娱悦，是闲暇时与风景的私语，是创作时与美文的纠缠。却未想，一篇篇游记积累下来，竟悄然连缀成一路独特风光与一生心灵简史。吾幸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