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与湖的帕米尔誓约（新疆游记之八）

一路有你就是福

　　自喀什城启程，沿中巴友谊公路向西而行，帕米尔高原的筋骨在车轮下渐次隆起。行至盖孜峡谷深处，忽见天地豁然开朗——白沙湖如一枚遗落的碧玉，静静卧在公格尔群峰环抱的臂弯里。湖水清冽得令人心惊，倒映着北岸公格尔九别峰覆雪的轮廓，雪线分明如天神用银刀裁过。风从白沙山上掠过，卷起细沙如雾，飘向湖面又沉落，水底白沙与岸上沙丘遂连成一片流动的银滩。沙是塔克拉玛干沙漠流浪至此的游子，风是信使，在此与雪峰订下亘古盟约。

　　当白沙湖的粼粼波光还在眼底荡漾，喀拉库勒湖的深蓝已撞入心怀。此湖不负“黑湖”之名，水面如墨玉，偏又透彻，将慕士塔格峰的庄严身影完整拓印其中。这座被尊为“冰川之父”的巨人，以七千余米的身躯坐镇湖西，128条冰川自峰顶垂落，宛如神祇胸前飘拂的银须。我立于湖畔，寒气自水面弥散，渗入肌骨。传说玄奘西行曾在此驻足，千年风霜掠过，雪山与湖的缄默对望却未曾更改分毫。

　　日昳之光，我站在喀拉库勒湖岸最高处，回眸四方，仿佛天地骤然在海拔四千米处展开了恢宏的长卷：东方，公格尔峰刺破青天，昆仑之巅的积雪在斜阳下银光闪烁；稍矮却更加峭拔的公格尔九别峰如白玉雕琢的冠冕，庄严肃穆；西侧慕士塔格峰用那宽厚的肩脊承载着万年冰雪，静穆如一位垂首沉思的老者。三座七千米级雪峰，以白沙湖与喀拉库勒湖为镜，共构帕米尔的金三角——雪是山的魂魄，湖是地的眼眸，彼此凝视，亘古不移。

　　暮色熔金时，我独坐在喀拉库勒湖岸。夕阳为慕士塔格峰披上最后一件金色缕衣，衣袂渐次滑落，终露出冰雪本真的清冷银辉。湖面金波翻涌，似要挽留那缕消逝的光芒。寒星悄然而出，倒坠入墨蓝湖心，与雪峰之巅的残光遥相呼应。此刻顿悟天地大美：湖是雪山跌落人间的碎片，雪山是湖水凝望天空的执念。它们被造物之手分离，却又以光影为弦，日夜演奏着重逢的乐章——湖面每一道波纹都是雪峰的呼吸，峰顶每一粒雪沫皆是湖水蒸腾的渴慕。

即将返程，我再次回望帕米尔高原的雪山和湖泊。仿佛看到白马王子与身着彩衣的仙女，在默默凝视，静默相守。它们的存在本身便是最磅礴的誓言：纵使沧海桑田，我投映于你怀抱的形貌，便是天地间最郑重的不离不弃。湖与山，本是大地裂痕两端的孪生子。在此地，它们终得以跨越虚空相拥——以倒影完成融合，以守望诠释永恒。

　　帕米尔的每滴水中都住着一座雪峰，每粒雪里都沉着一片深湖。这相依的奥秘，让漂泊的旅人蓦然照见：所谓归宿，不过是心魂在天地之镜中，认出了自己澄澈的投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