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前日,跟科室几位零零后实习生聊起“双抢”,还有我儿时在家乡干过的农活儿:挥汗如雨地割谷、弯腰驼背地插秧、手指被磨得生疼地打苎麻。这些深埋心底、饱含着苦楚与艰辛的记忆,仿佛尘封已久的宝藏,只需轻轻一触,便如决堤的洪水,一股脑儿涌上心头。</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我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而他们一脸困惑、不解,这样的反差显得尤为鲜明。我心里忽而涌起一股冲动,想要记录下那些正在逐渐消失的农活。正是那些如同噩梦般的劳动经历,成为我学习的强大动力。</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双抢”是南方双季稻种植区特有的农忙时节,意指抢收早稻稻谷、抢插晚稻秧苗两项紧迫任务。这一过程涵盖了割谷与插秧,这两大紧密相连的农活序列:先是割稻,农民们手持镰刀,在金黄的稻田间辛勤劳作;随后是踩打谷机,将割下的稻谷脱粒;紧接着是挑谷,将沉甸甸的谷子运往晒场;利用阳光将稻谷晒干,以便储存。完成早稻的收获后,便是晚稻的栽种准备:耕田,用犁翻松土壤;耙田,将土块细碎并平整土地;耖田,进一步细化土壤,使其更适合插秧;之后是扯秧,从育秧田中拔出秧苗;挑秧,将秧苗运至水田边;最后是插秧,将一株株嫩绿的秧苗整齐地插入水田中,期待着新一季的丰收。</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早稻最适宜的收割时机,仅限于大暑前后的短短十天左右。若收割过早,谷子尚未成熟,会影响产量;收割过迟,成熟的谷子容易脱落,同样会造成损失。一旦错过这个黄金时期,农人们将面临不小的经济损失。“晚稻不过秋,过秋九不收”这句农谚,形象地说明了晚稻必须在立秋前,栽种完毕的重要性。倘若错过立秋前的栽种时机,晚稻在抽穗扬花期就可能遭遇寒露风,从而大幅度减产,甚至颗粒无收。</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快收是快插的前提。早稻若不及时收割,土地就无法腾出,晚稻秧苗也就无法及时栽种。因此,“抢收抢种”成为了农人的必然选择。在劳动效率相对低下的年代,对于农人而言,“抢”不仅仅是为了提高产量、促进农业发展,更是为了确保一家人的温饱,是生存的必须。</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在“双抢”时期,家中男女老少无一缺席,举家出动。我记得,我们一家凌晨三四点就开始忙碌,一直到夜晚八九点才收工。午间时分,酷暑难耐,我们就躲避到树荫下,稍作休憩。母亲是总指挥,她根据田间的具体情况,以及每个人的身体条件和能力,进行明确合理分工。父亲身子弱,就做割稻、插秧、晒谷等轻一点的活儿;母亲体力稍好一点,她就和我们三兄弟、大姐、二姐打谷、挑谷、耕田,各负其责,井然有序。</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七、八月份正值南方酷暑时节,气温逼近四十摄氏度。我们在高温下劳作,仿佛置身于巨大蒸笼中,上烤下蒸,酷热难耐。一天到晚,不知要饮下多少水,又不知要流多少汗。我的衣衫似乎从未干过,一天下来,疲惫不堪,精疲力尽。白天插秧时,不仅要忍受烈日炙烤,还得时刻提防农田里,那些无孔不入的吸血蚂蝗;傍晚,成群结队的蚊子嗡嗡作响,如影随形,几乎要将人赶尽杀绝。那样的日子,不堪回首。</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在农村,要说哪项农活最艰辛,非“双抢”莫属。一个月“双抢”,农人们仿佛承受了一整年的劳累与辛苦,苦不堪言。耕牛也是铆足了劲儿,奔波不息,浑身是伤,成为与农人们并肩作战、共度难关的忠实伙伴。</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我家“双抢”尤为艰难、惨烈,因家中缺乏主要劳动力。那时,我们几兄妹还小,父母都是憨厚朴实人,不善言辞,更不善变通。家里经济状况拮据,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个个病秧子。我们无依无靠,只有咬紧牙关,跟命运死磕。</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夏末的日头毒辣,炙烤着大地。田野里大片大片的稻子熟了,那饱满的金黄垂得沉甸甸的,风一拂过,便沙沙作响。割谷的日子到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夏末时节,阳光如烈火般炽热,毫不留情地照耀着广袤的大地。田野间,一望无际的稻子已经成熟,金黄色的稻穗沉甸甸地低垂着头,仿佛承载着丰收的喜悦。微风轻轻拂过,稻穗随风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宛如大自然的乐章。此刻,正是收割稻谷的最佳时机,农人们即将迎来一年中最忙碌,也最喜悦的日子。</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天色尚暗,父亲早早地将镰刀磨得锋利无比,那刀刃在朦胧的晨曦里,闪着冰冷的光。他将几把镰刀递给孩子们,简短有力地说了一声:“下田去吧。” 镰刀寒光闪烁,沉甸甸的,木柄经过父亲无数次的摩挲,变得异常光滑圆润。</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我模仿着父亲的动作,左手轻轻拢住一束稻秆,右手紧握镰刀,弯腰用力一挥,稻子应声倒下,切口平整光滑。这看似简单的动作,实则很费力,没割多久,我便感到腰酸背痛,汗水湿透衣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田埂上,父亲割过的稻子,排列得整整齐齐,宛如等待检阅的士兵队伍;回头看看自己的“战场”,稻子散落一地,凌乱不堪,像战败后四处逃窜的散兵。</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父亲回头看了看我,并不责备,只是笑了笑:“娃儿,割稻子得顺着劲儿,弯下腰去,贴住根割。”我再试,弯腰更低,手臂贴近地面,镰刀顺着稻秆的根部轻轻一划。果然,稻子利落地躺倒了,顺从地伏向土地。</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此时,人工操作的打稻机也同步下田作业。每当大约割完半亩稻子时,我们轮流将田里的谷把子抱起,前去打谷。打谷尤为艰辛,一只脚不停地踩踏打稻机的滚轮摇杆,双手紧紧抱住一捆谷子,在飞速旋转的齿轮上用力击打。往往不到半个小时,人会感到全身虚脱,两眼发黑。谷把子如同锋利的刀片,将裸露的前臂勒出深深的痕迹,青紫交加,疼痛难忍。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丝毫不敢懈怠、疏忽,一不小心,就可能会被锋利的齿轮撕伤手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后来,我们渐渐学会了巧妙应对,用一个袖套套住前臂,这样一来,便没有了刮伤后的火辣刺痛感。只是,袖套很容易损坏,这会让母亲心疼许久。将一担担沉重的谷子从田里挑回家,同样是一项艰巨任务。兄妹几个瘦弱的肩膀,即便是挑一担空箩筐,都显得吃力,更何况是装满一百多斤重的谷子。田埂狭窄,稍不留意就可能踩空,导致人仰马翻,掉进田里。我至今还记得,我们几兄妹挑担子的滑稽样,走走停停,摸爬滚打,像极了卓别林的表演。我的个头儿矮,也是过早承重所致。</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稻谷入仓后不久,田野便换了妆容。翻犁过的水田一望无际,在蓝天白云的映照下,泛着气泡,满满的泥浆沉积,插秧的日子到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每天五点左右,天还是灰蒙蒙的,我们一家人就提着茶壶出门了。先把嫩绿的秧苗小心翼翼地拔起,用稻草扎成一小捆一小捆,然后抛入水田。水田的淤泥软滑而深厚,每拔一步都费劲,双脚深陷,几乎拔不出来,只能踉跄着向前挪动。这泥泞上的行走,是比割谷更艰难的活儿。</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插秧可是一门精细活儿。左手紧握一捆秧苗,右手熟练地从中分出几株,拇指、食指与中指紧紧捏住秧苗的根部。弯腰低头,指尖发力,小心翼翼地将秧苗稳稳地插入松软的泥浆之中。秧苗就这样稳稳地立住了,每次插一排、一行都是七兜。起初,我插得歪歪扭扭,参差不齐,像麻雀啄食一般杂乱无章,又似一头乱糟糟的癞毛。老爸直起身子,笑着对我喊道:“儿子,插秧要直,别歪了,横要横得直,竖要竖得正,这样才好看。”我低头一看,自己插的秧苗东倒西歪,仿佛喝醉了酒一般,而老爸插的秧苗横竖成行,宛如整齐的三军仪仗队。我不禁自嘲一笑,连忙调整姿势,重新插起。</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泥土的芬芳、新秧的清新,交织一起,扑面而来。双脚深深陷入凉爽而柔软的淤泥,竟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踏实。可惜好景不长,一小会儿工夫,我便腰酸背痛。本想偷会儿懒,又没到岸边,若在田里走来走去,又会破坏松软的泥土表面,影响秧苗的稳固度,使其更不易成活。于是,我咬牙坚持,直到一排秧苗插完。随后,我爬进旁边的小沟里冲凉休息,赶走在那里歇息的牛儿,拨开丝草和浮萍,大口喝水,喘气如牛。空旷的田地不允许我多休息,只能打起精神继续劳作。水田里蚂蝗出没,稍不留神就爬满一腿,它们嘴上的吸盘深深扎进腿上的肌肉,又痒又痛,让人难以忍受。蚂蝗生命力顽强,必须用竹签将其身体翻转过来,在太阳下暴晒才能弄死。</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水田里的温度高达四五十度,双脚长时间浸泡其中,像被开水烫过一样脱皮、溃烂,露出鲜红的肉,惨不忍睹。有一次,脚底被田里瓦片划伤,鲜血横流。老妈给我撒了一把草木灰,用布紧紧扎住,套上一双袜子就继续插秧。去医院缝合、打破伤风针这些概念,在当时闻所未闻。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依然能够生机勃勃、活色生香,简直就是个奇迹。</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苎麻在往昔岁月里,是我们家庭收入的重要支柱之一,它凭借着独特的优势,在当时备受推崇,成为了制衣行业中炙手可热的原材料。益阳地区,恰好坐拥这样一家规模宏大的制衣工厂,我的高中同窗,在那里担任厂长助理。益鑫泰公司,这个响亮的名字,于1996年1月8日正式宣告成立。公司依托当地得天独厚的苎麻资源,精心策划并实施了名牌发展战略。通过持续的技术革新与突破,他们成功研发出了高支数、超轻薄的苎麻面料,并以此为基础,打造出了一系列麻织物服饰,如麻衬衫、西服、休闲装、T恤以及职业装等。这些服饰不仅彰显了麻纤维的天然优良特性,更是在国内乃至全球范围内填补了多项技术空白。</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益鑫泰公司的产品一经上市,便迅速赢得消费者的青睐。截止目前,公司的营销网络已经遍布全国28个省市,500多家知名商场,成功跻身为国内麻类服饰领域的领军品牌。同时,他们还在全球64个国家和地区完成了商标注册,品牌影响力日益扩大。然而,时过境迁,据说如今的苎麻已不再适合作为衣物面料使用,因其既不吸热也不透气,且修补起来颇为困难,似乎已逐渐被市场所淘汰。在我老家,也早已不见苎麻种植的身影。</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彼时夏日热浪蒸腾,天空澄澈如洗,村庄人声渐次消歇,唯有蝉鸣长啸不绝。村后那片郁郁葱葱的苎麻田里,却正是热火朝天之时,我们一家人执镰挥动,开始收割起那挺拔的苎麻杆子。</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苎麻生长得极为茂盛,高度甚至超越了人的身躯,茎杆粗壮挺拔,直指苍穹。叶片宽大犹如手掌,色泽深绿而浓郁。当这些苎麻被成捆运回晒谷坪时,标志着打麻工作的序幕即将拉开。</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打麻的流程很是繁琐,首要得从苎麻田中将其拔出,随后小心翼翼地将麻皮从麻杆上剥离下来,沿着特定的方向将其捆扎成一团。之后,这些麻团被挑回家中,在水中浸泡一段时间后,再利用打麻机进行刮皮处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记得初次尝试时,我年少气盛,自告奋勇地抢过一根麻杆。我用指甲紧紧抠住麻皮,使出浑身力气撕扯,然而麻皮却如同磐石,纹丝不动。反而,我的手指尖被撕得火辣辣地疼,急得我直跺脚,汗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断从额头滴落。</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母亲瞧见了,笑着摇头:“傻孩子,撕麻得顺着它的劲儿来呀,先从苎麻中间弄断,然后顺着口子往下轻轻撕开。”我照她所说去做,果然,只轻轻一撕,整条麻皮便如解衣带般顺畅地脱落下来,露出里面淡黄色的麻骨,无声地跌落在地。母亲又补充道:“若是逆着劲儿硬撕,便准得断成几截啦。”</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从杆上扯下苎麻皮之后打成捆,就背回家后边的河里浸湿,用刮麻机除去青色的皮,里面白色的纤维晾干后就是制衣的好材料,供销社大量收购,根据成色价格也不一样,这就对刮麻者要求很高,既要推出表面的黑壳、又要尽量多保留优质内核,我比较擅长这个工种,在我们那个队里面,我的技术数一数二,当然也很累,一天下来,右手掌全部变黄,都是深深的勒痕,稍不注意,锋利的刮麻刀片就会割伤手指。</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如今,“双抢”这一传统农忙景象,已悄然淡出历史舞台,人工割谷插秧的繁重农活也逐渐成为过去式。播种机、插秧机、收割机等一系列,现代化农业机械的推广和深入应用,极大提升了农业生产效率,往往是人工的成百倍之多。这不仅从根本上颠覆了农民依赖体力劳动的传统生产方式,还推动了土地流转的集中化进程,使得全面机械化操作成为可能。在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中,每家每户都享受着轻松惬意的生活,而他们的收入却能够稳步增长,展现出了一幅现代农业发展的动人画卷。</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割谷、插秧、打苎麻这些传统的农活,虽然已渐渐淡出我们的视线,但在我们这一代人心里,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这些经历不仅深刻地影响了我们的人生轨迹,还成为我们逃离农村、追求更好生活的外在驱动力。“曾经沧海难为水……”蓦然回首,那些看似让我们筋疲力尽的农活,实则是一笔珍贵的财富,充满了坚韧顽强的气息。当苦难与艰辛从身上一波波碾过去,磨炼了我们的精神和意志,还练就了一副好身板儿,即便我现在年近六旬,依然活力四射,健步如飞。</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是老妈时常教诲我的话。那些以为当时过不去的坎儿,承受不起的苦,渡不完的劫;到后来居然让我品砸出甜味儿。人生,最终指向阳光的方向,多亏了那黄泥小道,重重阴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