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图片来源网络</b></p> <p class="ql-block">池塘边的芦苇被晚风拂得沙沙响,疯女人赤着脚站在水里,浑浊的泥水漫过她的膝盖。她抓起一把水草往身上擦,动作像个懵懂的孩子,可当冰凉的水溅到脸上时,她突然定定地望着水面,眼里泛起了不属于疯癫的清明。</p><p class="ql-block">池塘里的疯女人突然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混着池塘的泥水,在脸上冲出两道痕。她抬手去抹,却越抹越花,最后索性蹲在水里,像个迷路的孩子,对着水面上自己模糊的影子,一遍遍地念:“白衬衫……牛肉面……樱花……”</p><p class="ql-block"> 晚风卷着芦苇的影子,盖过了她细碎的呓语。池塘里的水,依旧静静地淌着,像藏着一个永远不会被人知道的,浸满了泪的秘密。</p> <p class="ql-block">那是二十年多年前了,疯女人叫小灵还是医科大学里最耀眼的姑娘,白裙飘飘,走在香樟道上时,连阳光都愿意多停留几秒。就是在图书馆的解剖学书架前,小灵遇见了复名。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指尖在《外科学》上划过,侧脸的轮廓被窗外的光勾勒得柔和。她故意碰掉了手里的笔记本,他慌忙弯腰去捡,抬头时,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像电流窜过四肢百骸。</p><p class="ql-block"> 他们开始一起上自习,在食堂分吃一碗牛肉面,复名会把牛肉都夹给小灵,说自己不爱吃。她带他回家,穿过有喷泉的院子,进了那栋亮着暖灯的小楼。父亲坐在沙发上,穿着笔挺的白大褂,胸前的钢笔闪着光——他是省城医院的院长,一句话就能决定很多人的前途。父亲看他的眼神带着审视,可他总是礼貌地笑着,帮她母亲择菜,陪父亲聊最新的医学期刊,那样子,温顺又可靠。</p><p class="ql-block"> 她陷在爱里,没看见他每次送她回宿舍后,转身时眼里一闪而过的算计;没听见他和室友打电话时,压低声音说“等进了市一院,站稳脚跟就……”。她只记得他在樱花树下吻她,说毕业后就娶她;记得他握着她的手,说以后要一起救死扶伤。</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疯女人的手指在水面划着圈,浑浊的水纹里,突然浮出一个婴儿的脸。她猛地按住胸口,喉咙里发出呜咽——她记起来了,她还生过一个孩子。</p><p class="ql-block"> 毕业后没多久,她就嫁给了他。父亲动用关系,让他一进医院就跟着最资深的教授做手术,不到两年就升了主治医师。她大着肚子给他洗白大褂,听他眉飞色舞地说“下周就要独立主刀了”,摸着孕肚笑,觉得所有的委屈都值得。儿子出生那天,他抱着襁褓里皱巴巴的小家伙,笑得眼角起了细纹,她以为,这就是安稳的一生了。</p><p class="ql-block"> 可儿子刚会叫“爸爸”,他身边就多了个年轻姑娘。是科里新分来的大学生,眼睛像小鹿,笑起来有两个梨涡。他开始晚归,身上带着陌生的香水味,解释总带着不耐烦。终于有天,他把离婚协议拍在桌上:“她比你单纯,也比你懂我。”</p><p class="ql-block"> 小灵看着协议上“儿子抚养权归男方”的条款,浑身发冷。复名说:“你一个女人带不好孩子,跟着我,他能进最好的幼儿园,将来还能继承我的事业。”她去找父亲,父亲气得拍碎了茶杯,可他早已靠着岳父的关系站稳了脚跟,甚至拉拢了不少同事,父亲竟一时动不了他。</p><p class="ql-block"> 离婚那天,小灵去幼儿园想最后抱一次儿子,却被保安拦在门外。复名开车路过,降下车窗,怀里抱着那个年轻姑娘,冷冷地说:“别来打扰我们的生活。”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儿子,此后他的脸,就在记忆里渐渐模糊了</p> <p class="ql-block">不知过了多久,小灵就疯了。父亲带她看过无数医生,开了一抽屉又一抽屉的药,可她还是会突然在街上大哭,会抱着陌生人喊“儿子”。后来,老家来人说,他是老家村里的光棍汉王义,王义跟女孩父亲说:”我是看着小灵长大的,她从小就聪明伶俐,怎么就想不开呢?她太可怜了,我愿意娶她,愿意照顾她一辈子。”父亲红着眼同意了,把她送回了那个有池塘的农村老家。</p><p class="ql-block"> 王义话不多,却会在她半夜跳进池塘时,默默拿件棉袄等在岸边;会把热乎的红薯塞进她手里,自己啃冷硬的窝头。第二年,她生下了一个女儿,眉眼像她年轻时,清清亮亮的。</p><p class="ql-block"> 日子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着。小灵总爱往村头的池塘跑,脱了鞋就往里钻,水里凉丝丝的,能让她想起很久以前,他还会牵着她的手,在公园的湖边慢慢走。风拂过柳梢,他说“等老了,就找个有湖的地方住”。小灵活想把那些画面洗掉,可水越洗,记忆越清晰,像刻在骨头里。</p> <p class="ql-block">女儿渐渐长大了,背着书包走出了小村庄,考上了大学。再回来时,姑娘穿着白衬衫,胸前别着校徽——她考上了医科大学,学的精神病科。“妈,我学这个,就能治好你了。”女儿摸着她的头发,声音轻轻的。</p><p class="ql-block">后来,女儿真的找到了那个同母异父的哥哥。他已是小有名气的外科医生,在酒会上被人簇拥着,提起母亲时,只剩一脸嫌恶:“早忘了,跟我没关系。”女儿没放弃,一次次去找他,给他看母亲年轻时的照片,讲她在池塘边念叨的那些碎语,讲那个被他遗忘的、曾把牛肉都夹给他的姑娘。</p><p class="ql-block">不知是哪句话触动了他,有天,他终于跟着妹妹回了村庄。疯女人正蹲在池塘里,手里抓着朵野花。女儿喊了声“妈”,她没回头,却对着水面喃喃:“白衬衫……”</p><p class="ql-block">哥哥站在岸边,看着水里那个佝偻的身影。他的眼睛里浮现一个模糊画面:好像是这张脸常常亲吻自己的幼小的脸蛋。这二十多年过去了,从小学到大学毕业那种温度再没有遇见过。他喉咙发紧,终于轻轻喊了声:“妈。”</p><p class="ql-block">疯女人的动作顿住了。她缓缓转过头,看见岸边站着两个年轻人,一个像记忆里的白衬衫少年,一个像年轻时的自己。夕阳落在水面上,金闪闪的,像那些被辜负的时光,终于肯温柔地回头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