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论赏析(一)《历代名画记》唐 张彦远

无忧庄主

<p class="ql-block">一千多年前的唐朝,有位“毒舌”艺术评论家,不仅敢喷同行“太水”,还开创了中国绘画理论的“天花板级”体系。他提出的观点,竟与西方美学大师不谋而合?他就是张彦远</p><p class="ql-block">张彦远出生于唐代顶级豪门,祖上三代皆为宰相,家族的收藏之丰富,堪比国家博物馆。然而,他并没有在家族的光环下躺平,而是凭借自身才华于艺术领域大放异彩。30 岁时,张彦远就写下了中国第一部系统绘画史《历代名画记》,这部著作被后世奉为“画坛圣经”,对中国绘画史的研究有着不可估量的价值。他曾自嘲是手残党,称“我写字不行,画画更菜,但论眼光,没人比我毒!”(原话:“收藏鉴识,有一日之长。”)为了追求艺术,他甚至不惜卖衣服换名画,被家人吐槽 “败家”,可他却振振有词:“不搞艺术,人生有啥意思?”(原话:“若复不为无益之事,安能悦有涯之生?”)这种对艺术的热爱和执着,实在令人钦佩。</p><p class="ql-block">超前1200年的绘画理论</p><p class="ql-block">张彦远绝非是那种只会 “掉书袋” 的人,他的绘画理论即使放到今天,依然让人惊艳。绘画不是拍照,要 “有灵魂”他曾痛批当时画坛“只画形,不画魂”的现象,提出 “气韵生动” 才是绘画的最高标准。他的那些金句:“夫象物必在于形似,形似须全其骨气,骨气形似,皆本于立意而归于用笔。”又说,“书画之艺,皆须意气而成。”“若气韵不周,空陈形似,笔力未遒,空善赋彩,谓非妙也。”意思就是画得像不算厉害,那叫工匠,不叫艺术,画出精气神才是真大师。绘画不仅仅是对现实的描摹,更是艺术家内心世界的表达。想想毕加索的抽象画,是不是异曲同工?</p><p class="ql-block">书画同源:中国画的“DNA 密码”张彦远率先揭示了书法与绘画的紧密联系。传说苍颉初创文字是根据鸟兽之迹,其时“书画同体而未分”,都本源于自然界的物象。吴道子看裴旻舞剑,从中悟出了 “狂草式” 线条;张旭见公孙大娘舞剑,进而写出了传世草书。可见二者创作过程相通,都重立意、归用笔。此外,书画皆用毛笔,执笔、运笔方法相似,笔法自然贯通。他还反对“描边填色”这种过于注重细节的做法,认为死抠细节是低级审美,泼墨写意才是高级玩家。后来文人画盛行的 “写意风”,追根溯源,全因他的这一观点。</p><p class="ql-block">艺术分五等,匠气最 low!张彦远给画家划分了等级:自然(浑然天成)>神品>妙品>精品>谨细(匠气)。他毫不留情地扎心吐槽:“画得细有什么用?匠人罢了!”(原话:“夫画物,特忌形貌采章,历历具足,甚谨甚细,而外露巧密。所以不患不了,而患于了,既知其了,亦何必了,此非不了也。若不识其了,是真不了也。”)在他看来,过于追求谨细,就会失去艺术的灵动与神韵。</p><p class="ql-block">吊打西方美学大师</p><p class="ql-block">美学大师宗白华曾说:张彦远的《历代名画记》颇相当于温克尔曼的美学艺术学巨著《古代艺术史》。但你可能要问:一个唐朝人,凭啥和欧洲文艺复兴后的大师相提并论?温克尔曼,被誉为 “德国艺术史之父”,他凭借对古希腊雕塑的深入研究,定义了 “古典美”。在他眼中,古典美的代表是肌肉线条完美、表情高贵淡定的雕塑形象,就像是用大理石雕像拼凑出希腊文明的 “高冷男神”。而张彦远,早温克尔曼900年,便用中国绘画破解了东方美学的 “终极奥义”。他指出,中国画并非 “死磕形似”,而是通过线条传递 “宇宙节奏”。以吴道子的画为例,其笔下的线条极具动感,一笔下去如狂风扫叶,人物衣带仿佛被风吹动,这便是著名的 “吴带当风”。“笔力未遒,空善赋彩;气脉通连,隔行不断。”好画不是 “描” 出来的,而是 “舞” 出来的。想象一下,用毛笔画出的线条仿佛自带背景音乐,充满了灵动的 “呼吸感”,相比静态的雕塑,更具生命力。一个用雕塑定格神话,一个用笔墨绘出天地韵律,东西方美学的 “天花板” 就此诞生。</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历代名画记》是张彦远所著的绘画通史著作,全书共十卷。以下是对其主要内容的解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卷一</p><p class="ql-block">叙画之源流:阐述了绘画的起源、功能和发展。张彦远认为绘画具有“成教化,助人伦,穷神变,测幽微”的作用,与六经同功。从古代圣王受命应箓时的龟字效灵、龙图呈宝说起,讲述了书画同体而未分,象制肇创而犹略,无以传其意故有书,无以见其形故有画。还引用了颜光禄、周官等关于图载之意和六书象形与绘画的关系,强调书画异名而同体。及乎有虞作绘,绘画明焉,既就彰施,仍深比象,于是礼乐大阐,教化由兴。并引用《广雅》《尔雅》《说文》《释名》等对“画”的解释,说明绘画在社会生活和政治教化中的重要作用。</p><p class="ql-block">叙画之兴废:叙述了历代皇室贵族藏画的聚散兴废情况,反映了绘画在不同时期的发展和变迁。</p><p class="ql-block">叙历代能画人名:列举了从上古轩辕时期到唐朝会昌年间的三百七十二名画家,为后文介绍画家小传做了铺垫。</p><p class="ql-block">卷二</p><p class="ql-block">论画六法:对谢赫的“六法”进行了进一步的阐发。张彦远认为古之画,或遗其形似而尚其骨气,以形似之外求其画,此难与俗人道也;今之画,纵得形似而气韵不生,以气韵求其画,则形似在其间矣。他还指出上古之画,迹简意淡而雅正,顾、陆之流是也;中古之画,细密精致而臻丽,展、郑之流是也;近代之画,焕烂而求备;今人之画,错乱而无旨,众工之迹是也。强调了骨气、形似皆本于立意而归乎用笔,故工画者多善书。</p><p class="ql-block">论顾陆张吴用笔:对顾恺之、陆探微、张僧繇、吴道子四位画家的用笔风格进行了详细剖析。顾恺之之迹,紧劲联绵,循环超忽,调格逸易,风趋电疾,意存笔先,画尽意在,所以全神气也。陆探微精利润媚,新奇妙绝,名高宋代,时无等伦。张僧繇点曳斫拂,依卫夫人《笔阵图》,一点一画,别是一巧,钩戟利剑森森然。国朝吴道玄,古今独步,前不见顾、陆,后无来者,授笔法于张旭,神假天造,英灵不穷。</p><p class="ql-block">卷三</p><p class="ql-block">论画体工用拓写:提出品评作品的五个等级,即自然、神、妙、精、谨细,并论及绘画材料的选用与加工摹制。夫阴阳陶蒸,万象错布,玄化亡言,神工独运。草木敷荣,不待丹碌之采;云雪飘扬,不待铅粉而白,山不待空青而翠,凤不待五色而綷,是故运墨而五色具,谓之得意。意在五色,则物象乖矣。还强调了画物忌形貌采章历历具足,甚谨甚细,而外露巧密,不患不了,而患于了。</p><p class="ql-block">叙自古跋尾押署:记述古来跋尾押署的体制,兼及一些重要的鉴识人与装裱手。</p><p class="ql-block">叙自古公私印记:著录古今重要收藏家的用印。</p><p class="ql-block">论装背裱轴:是有关装裱历史、装裱技术与装裱体制的记叙。</p><p class="ql-block">记两京外州寺观壁画:著录了当时长安、洛阳等地寺庙壁画的作者、题材、位置与艺术特点。</p><p class="ql-block">述古之秘画珍图:是古来相传的一些作品图名的著录。</p><p class="ql-block">卷四至卷十</p><p class="ql-block">主要记载了自古史传说以来至张彦远成书之时,三百七十余位画家的传记资料、作品著录以及相关品评。大体按时代先后排列,或一人一传,或父子师徒合传,内容有详有略,大略包括画家姓名、籍里、事迹、擅长、享年、著述、前人评论及作品著录,并有张彦远所列的品级及所作的评论。</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莫高窟第166窟 柳枝观音与地藏像</p> <p class="ql-block">此著作之重要影响:</p><p class="ql-block">(一)六朝齐梁时人物画家谢赫虽提出了“六法”,但未作任何解释,数百年后,彦远根据自己的理解一一作了精彩阐发,为后世理解谢赫“六法”提供了重要参考。</p><p class="ql-block">(二)彦远的水墨山水画论盖承接王维《山水诀》“夫画道之中,水墨最为上”云云而来,并进一步明确提出“夫阴阳陶蒸,万象错布,玄化亡言,神工独运。……是故运墨而五色具,谓之得意。意在五色,则物象乖矣。”既是对盛唐以来画苑水墨山水兴起之理论概括,又为后来水墨山水跃居“画家十三科之首”准备了重要理论条件。</p><p class="ql-block">(三)彦远“书画同体”论当有得于盛唐王维《为画人谢赐表》中相关思想之启发(请参见拙文《王维&lt;山水诀&gt;非伪托考》)。因为“书画同体”论出于《叙画之源流》,又因其出处“书画同体而未分,象制肇创而犹略”属对举,“同体”与“肇创”大致成对;“体”即本体,含本源、本根义;“肇创”即创始,含起源义,所以后人遂孳乳出“书画同源”之说。如南宋郑樵《通志·六书略》云:“书与画同出”;明代何良俊《四友斋丛说》云:“书画本同出一源”;清代邹一桂《小山画谱》有“书画一源”篇;清代盛大士《西山卧游录》云:“书画本出一源。……书画源流,分而仍合”;黄宾虹《古画微》云:“自来中国文艺者,皆谓‘书画同源’”;《张大千谈艺录》说:“‘书画同源’这句话,在我国艺坛里极普遍地流传着”;可是当代却颇有学者对此质疑,如徐复观《中国艺术精神》说:“谈到绘画,首先应打破传统的书画同源,或书出于画的似是而非之说”;阮璞《张彦远书画异同论》说:“彦远但谓‘同体’,不谓‘同源’,一字之差,殊有间矣。”而如上述,笔者认为“书画同源”本无不妥。值得注意的是,“书画同体”与“书画用笔同法”有很大不同,前者是从本源上讲的,大致属于“形而上者”,后者是从具体之用笔技巧上讲的,属于“形而下者”;后者直接开启了书画史“引书入画”或“引画入书”之权舆,前者与此虽有关系,却不是直接的。</p><p class="ql-block">(四)顾恺之、陆探微、张僧繇、吴道玄称“中古四大家”,以人物画为主,擅长用笔。在《论顾陆张吴用笔》中,彦远不但首次对他们的笔法成就进行了详细描述与高度评价,并进一步提出“画有疏密二体”论,将顾、陆画风(以用笔为主要标准)概括为“密体”,张、吴画风概括为“疏体”,为以风格学方法研究画史的典范案例,影响后世画史极为深远。</p><p class="ql-block">(五)朱景玄《唐朝名画录》将吴道玄评为唯一一位“神品上”的画家,稍后之张彦远则认为吴道玄“宜为画圣”,又很难找到彦远受景玄影响之证据,表明中晚唐画史论家对吴道玄绘画成绩高度肯定是一致的,这为后世画史公认吴为“百代画圣”奠定了坚实的理论基础。</p><p class="ql-block">(六)彦远的“自然”、“神”、“妙”、“精”、“谨细”五品论属于一个系统,与朱景玄“神”、“妙”、“能”与“逸”平行的两系四品论不同。以前学界将彦远之“自然”等同于朱景玄、黄休复之“逸品”,从近年来的研究成果看,实属不妥,相关论述请参见拙文《神逸两品之源及其位置考》(《荣宝斋》2006年第1期)、樊艳芳《张彦远“自然”与朱景玄“逸”之关系辨》(载《艺衡》第五辑)等。</p><p class="ql-block">(七)在彦远看来,魏晋以来山水画风、画法在盛唐时发生了重大转捩,即“山水之变,始于吴,成于二李”,其实质就是山水画由装饰性画风、画法转向自然真实:唐以前是“群峰之势,若钿饰犀栉。或水不容泛,或人大于山。率皆附以树石,映带其地。列植之状,则若伸臂布指”,唐初“尚犹状石则务于雕透,如冰澌斧刃。绘树则刷脉镂叶,多栖结菀柳”,盛唐则“怪石崩滩,若可扪酌”(按:“怪石”可以抚摸,“崩滩”即波浪可以用勺舀起来,这表明盛唐山水画深刻地表现出了自然山水之理,与盛唐王维《山水论》、《山水诀》所阐述的山水画理是一致的,可以互证。)</p><p class="ql-block">(八)彦远于画史上首次详述绢素、颜料、胶、笔等绘画材质与工具,颇具创新性,为后世认知当时绘画材质保存了极为珍贵的资料,功莫大焉。这种做法应该是受到了书论的影响,因为彦远《法书要录》卷一收录的《晋卫夫人&lt;笔阵图&gt;》中有较详细的书法材质工具论。《画记》中蕴含的画论思想十分丰富,此不一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