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渡己 谈何救人

美友

人生万千困苦，

唯有自渡，

才是真正的出路。

监护仪尖锐的报警声日夜不息

如同永不停歇的时钟。

我站在病床前，

眼前病人苍白的面容渐渐模糊，

唯有家属悲痛欲绝的呜咽刺入耳膜。

连续几日夜的不曾合眼，

身体沉重如铅，心中一片荒芜。

眼前忽而一阵昏黑，几乎栽倒。

我踉跄退出病房，

倚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拼命吸气，

却像溺水之人抓不住浮木，只感到无边无际的疲惫与无力沉沉地压下来。我试图伸出手

却连自己的灵魂也无力托起——自身尚且沉沦，如何渡他人于苦海？

回望来路，同行的身影里，曾有那样多燃烧的星火黯然坠落。曾闻某兄弟医院一大夫，像一匹永不知倦的马，在无休止的手术与抢救中奔跑，

直至一日突闻其身患恶疾。

还有xx医生，如同在惊涛骇浪中颠簸的小舟，最终被职业的巨浪彻底吞没。他后来躺在病床上，

声音干涩如枯叶：“老马，我拼了命想拽住那些往摇摇下坠的生命，自己却像被拖进了无底深渊……”

这低语如重锤击打在我心上——医者悬壶济世，若自身已是千疮百孔的无底之舟，如何渡人？

那一次，我几乎在奔涌的黑暗里沉没。

接连失去三位患者后，

我枯坐在值班室，

神情发态，

窗外是无边无际的夜，内心空茫如死寂的荒原。

就在此刻，

真期望有人轻轻推门进来，

给我安慰，哪怕一丝丝，一点点。可是真的没有。

有的是，回到家还得挨家人的抱怨和不解……

恍惚中，想起了父亲临终时那句话：我是一个农民，种地是我的命根子，活一天，干一天，一天不死，一天就得干。我仿佛听到父亲在耳边叮咛：

“我懂。明天太阳照样升起，病人还需要你，但此刻，你得先把自己扶起来。” 父亲朴素的温度，像黑暗中忽然点燃的一支微烛，照亮了我几乎迷失的归途。

从那之后，我开始笨拙地学习打捞自己。我尝试在深夜（的间隙，独自立于窗边，深深呼吸五分钟清冽的空气，仿佛涤荡胸中沉郁；

我学着在无力回天之时，不再独自吞咽挫败，而是向信赖的同事低诉几句，让那沉重的沙袋从心上稍稍移开。

我学着在深夜，用中性笔去写毛笔字，静静的对着石头欣赏，读毛泽东诗词，写一写心灵感悟

最深的救赎，竟来自一位临终的老人。老人弥留之际，眼神澄澈如秋日湖水，他费力地握紧我的手，声音轻如叹息：“大夫，您的手好凉啊……您也累坏了吧？您……要歇歇啊……” 那一刻，我强撑的堤防轰然溃决，泪水决堤而下。老人用生命最后的微光，为我映照出被长久忽视的自身——原来医者渡人，绝非以枯槁之躯为祭品；唯有以己身为舟，首先悉心修补、坚固自身，才能安稳承载他人穿越惊涛骇浪。

黑色的七月，连续遇到两例拒不缴纳医药费的无赖，其中一例36岁农药中毒呼吸骤停患者抢救成功后，不但不缴费，还打12345行风热线投诉我们……

另一例45岁外伤患者天天酗酒，妻离子散，众叛亲离，好不容易通过搜索联系区大队书记，联系到其哥哥，结果替哥哥不但不问，反而把我给臭骂了一顿，怎么我为什么要给他打电话，他也没钱，就是有钱也不可能给他去治病，说患者是自作自受，让它自生自灭吧。

黑色的七月，医保飞行检查、物价调整、科室调整、各种事件，不断出现……

我们唯有做的就是，

苦而不语，

痛而不言，

累而不说，

重症监护室就是一个生死战场，生命至上，病人至上，与死神赛跑，与阎王夺命，容不得丝毫懈怠。要么你拼命去救，要么你早滚蛋。不然就是图财害命！

唯有的是严格执行医疗核心制度，保证医疗质量安全，保证患者安全！

至于个人而言，微不足道！

在重症监护室这个生死流转的前沿，我终于彻悟：那“度人”的宏愿，其根基深植于“度己”的土壤之中。医者心灯，唯有自己先添油拨芯，使其恒久明亮，才能驱散病人生命幽谷中最浓重的寒夜。当晨曦再次艰难地刺破厚重的夜幕，我走向病房的脚步虽然沉重，却不再虚浮。我轻轻推开那扇门，带着一颗已学会自我珍重的心，重新握住了病床上那只冰凉的手——这一次，我的掌心带着一丝温暖的坚定。

因为我知道，唯有自己站稳了，才有力量去搀扶那些摇摇欲坠的生命；

唯有心灯不灭，才能照亮彼此穿越深渊的幽暗航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