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祖国边界线39、横断山——三江并流之地

伟科

39、横断山——三江并流之地

横断山之名，最早还是在上世纪70年代中学时，从长征组歌里知道的：“横断山路难行，炎如火来，水似银……”那时候只知道红军长征走过横断山，路非常难走，但不知道横断山到底是哪座山，所在何处？多年来一直没有像黄山、泰山、喜马拉雅山那样清晰的概念。直到我驾车穿行了横断山脉。

横断山脉不是我们在地图上看到的一般山脉——这些山脉一般是一长条山组成，有若干山峰；横断山不是一条山，而是许多长条山脉共同组成，是一大片山脉。这大片山脉大到包括四川省、云南省的西部和西藏的东部，是中国最长、最宽和最典型的南北向山系群体：自东向西骈列着齐崃山、大雪山、沙鲁里山、芒康山、怒山、苏伯拉岭-高力贡山、岗日嘎布山、米什米山等，与喜马拉雅山交会于南迦巴瓦峰。

横断山脉的名称源自清末江西贡生黄懋材。当时他从四川经云南、西藏，到南亚次大陆考察“黑水”源流，因为看到澜沧江、怒江之间的山脉并行迤南，横阻断路，就给这一带的山脉取了一个十分形象的名字——“横断山”。所以横断山不是指哪一座山脉，而是众多山脉的组合。在这些南北向山系之间，穿流着大渡河、雅砻江、金沙江、澜沧江、怒江、察隅河、独龙江、丹巴曲等，其中最著名的景观是“三江并流”，即金沙江、澜沧江、怒江三条江并行南流，在北纬27度附近，直线距离仅有76公里，但三条江各流各的，始终没有交汇，所以形成三江并流的奇观。我驾车穿梭在这并流的三江的高山深谷之间——一会儿沿怒江峡谷行进，一会儿又窜至澜沧江峡谷中，再一会儿就到了金沙江沿岸——感觉奇妙。澜沧江与金沙江最短直线距离为66公里，澜沧江与怒江的最短直线距离仅18.6公里。也有学者认为，这一地区实为“四江并流”，除上面三江，再加上独龙江。不过三江并流的说法比较普遍公认。

三江峡谷不仅山高谷深，而且十分陡峭，谷底多呈V字形，险峻异常。正因如此，风光也十分壮美，使我不得不常常停下车来举起相机，不过拍摄的照片远远表达不了我在现场的感受。这些峡谷都是印度板块撞击欧亚大陆而形成的一条条断裂带，三江正是沿着这些断裂带，带着巨大的落差向南奔腾咆哮而去，其势汹汹。

过了怒江大桥，就沿怒江大峡谷前行，进入八宿县“的怒江72拐”。怒江72拐是川藏公路南线怒江边业拉山的盘山公路，业拉山是川藏线的垭口。公路从怒江边海拔3100米开始一路攀升至业拉山哑口的4618米，再盘旋下降到邦达镇的4100米，长约12公里，为川藏线必经之路。1950年西藏和平解放的时候，青藏高原没有一公里现成的公路，甚至连一张准确的地图都没有。《西藏始末记要》记载了一位探险家对西藏地理的描述：“山有千盘之险，路无百步之平，乱石纵横，人马路绝，艰险万状，不可名态。”这也正是怒江72拐的写照。

西藏和平解放后开始修筑川藏线公路，1950年至1954年修通了川藏北线，随后又用了15年的时间才修通川藏南线，可见工程的艰巨。可以想见当年解放军第18军在高海拔的怒江72拐筑路的壮举。2010年，崭新的黑色柏油路面铺设即拓宽工程全部完工，这条路已经很好走了，但站在业拉山口眺望怒江72拐，那130多个弯和陡峭的盘山路仍然让人觉得壮观之余感到惊心动魄。过了怒江大桥后，路开始曲曲弯弯的陡坡，常常是180度的急转弯，不断向上攀升，先是在河谷里穿行，开着开着就开到了陡峭的山坡上的盘旋路，向下看，走过的路线，像毛线圈套一样绕在山坡上。直到业拉山哑口我才知道，刚才已经走过了著名的怒江72拐。过了怒江72拐，车子盘旋而下，再走两个多小时就到了左贡县。我第一次驾车进藏，曾路过左贡县，但没有进县城，只加了一箱汽油就赶路了。这次在左贡县住了一晚。过了左贡县一路风景，翻过东达山，进入芒康县境内。正在群山草地中穿行，忽见路边不远的山坡下有一个临时的藏族牧民的帐篷，帐篷前有一些牦牛或立或卧，一位藏族老妪蹲在牛腹下挤着奶。这是藏族牧民的游牧点，我心里判断，藏族牧民现在虽然有固定的房子，固定的家，不再“逐水草而居”，但在青草季节还是出来“逐水草而牧”。临时的帐篷就是游牧的临时的家，我想拜访这个藏民临时的家，就把车停在路边，拿了一盒点心做伴手礼，走向帐篷。见我走过去，帐篷里的男主人也出来迎接我。男主人看上去50多岁，热情健谈，打过招呼就把我让进了帐篷。帐篷是用大木杆支撑起黑色的尼龙布做成的，帐篷中间是蹿着火苗的炉膛，上面坐着一把水壶，水壶里面是酥油茶。地上铺着毡垫，我们坐在毡垫上，男主人给我倒了一碗热腾腾的酥油茶，就聊了起来。他告诉我，他今年58岁了，自己家养了50头牛，儿子上山割草去了，准备牦牛冬季的饲料。三个孙子都在上学，老俩口守着帐篷照看着牦牛。他似乎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国家每年给他家补助17000元，自己还能挣1万多元。我问他这些收入生活够用吗？他笑着说：“可以，够用了。”他真诚灿烂的笑里带着几分满足，但我还是注意到他穿的棉坎肩的肩头的破洞露出了棉花。我们俩人围着炉火喝着奶茶，友善的气氛让我提起一个敏感的话题：“现在西藏百姓中还有要藏独的吗？”我问。他想了一下说：“还有，少啦，现在藏独是没有可能的，但是有很少的人心里还在想，但不说了，我知道他在想，但没有可能。”看来藏独已经没有势力了，也完全没有群众基础。喝罢酥油茶我告辞出来，见他的夫人正从小布袋里抓点儿什么喂小牛，小牛十分渴望吃的样子，就问她喂的是什么？“盐巴。”他回答说。大概动物们都需要盐吧。下午一点多钟，到了觉巴山上的观景台，稍作休息，眺望山下两边高山夹着的深深河谷，河谷很窄，河水奔腾，但这已经不是怒江，而是澜沧江了。澜沧江水浑黄，像条黄龙深伏在谷底，蜿蜒着。

横断山这样的山谷比比皆是，为造山运动中印度板块撞击欧亚板块而形成的众多褶皱，造成高山断裂谷群。下面的路就沿澜沧江峡谷的公路行驶。穿过如美镇，翻过4376米的拉乌山，再穿过芒康县城，前面就是“千年古盐田”。我到达古盐田已经是下午六点多钟。

古盐田就在214国道旁。澜沧江东西两岸上，是茶马古道上唯一存活的人工原始晒盐的古盐田。大概在1300多年前这里就开始晒盐，历史悠久。相传，格萨尔王和纳西木杆王为了争夺盐井，发生了“羌岭之战”，最终格萨尔王战胜了纳西木杆王，占领了盐井，并活捉纳西木干王的儿子友拉。吐蕃王后期，友拉成了纳西大臣，盐井也由他管理。目前生产井盐的主要是那西乡，从事井盐生产的有320多户，共3000多块盐田。江边卤水资源丰富，分布着数十口热气腾腾的天然盐井。村民们从盐井中取出卤水，倒入盐田，晒干后即得粗盐，经进一步晾晒打理，就是食盐了。

我买了门票，才得驾车沿山坡路向下行至澜沧江边。见江岸上一片用木支撑着的棚，棚上是平的，这就是盐田了，人们把卤水倒在棚顶上晒成盐。西岸的盐田大都没有晒盐，废着，不知为何。江上有桥，我驶过桥。到了东岸，是藏族村寨，叫加达村。加达村的盐田上都汪着卤水，正在晒盐。我停下车，准备到盐田里参观一番，这时一个藏族小姑娘凑过来说：“你去看盐井吗？我可以带你去，不过要收15元钱。”小姑娘十来岁的样子，长得很漂亮，水灵灵的大眼睛，看上去是个小学生。我再看看盐田里曲曲弯弯的小路，还真容易迷路，就说：“好吧，不过15元太贵了，10元吧。”小姑娘马上说：“可以。”就带我走进了盐田，实际上是在盐田的棚下面穿行。路很窄，又多是木支柱，我都跟不上小姑娘灵活的脚步，她走到前面，再回头等等我。爬上爬下，终于到了江边。盐井是砌成的圆形，像碉堡一样的，有门，从里面打出卤水。由于地质的原因，江两岸卤水的构成有所不同，西岸盐井的卤水晒出的盐是白色的，东岸加达村的盐井晒出的盐是粉红色的。每年3月，桃花盛开时节，由于风和阳光充足，所产之盐品质最好，又有点粉红色，称为“桃花盐”。

小姑娘汉语说得极好，我们边走边聊，知道他是小学三年级的学生，上学之余也在这里靠当向导赚点钱。我给了他100元，让他上学时买点儿吃的。走到停车处，路边卖水果的姑娘让我买点儿苹果，照顾一下生意，这时天已擦黑，没有了游客，我就买了几个苹果。她说：“你还没住下吧？到我家住吧，就在村里。”村里的民宿不少，我也不愿意去找了，决定就住他家，100元住宿费也不贵。车开不进去，就放在原处。这时正好开来一辆农用三轮车，我们搭车往村里走，村里路窄，有些地方三轮车刚刚能过去。她的家在山坡上，是典型的藏式建筑，有几间客房，我住二楼。一楼是个挺大的厅堂，看来是聚会使用的。院子的另一侧是一幢平房，里面是一个大厅和厨房，吃饭、聊天、活动都在这里。我被让进大厅，一家人差不多都在里。男主人50多岁，似乎在镇政府做过事，他的夫人和儿媳在厨房忙着做饭，他的母亲——一位藏族老太太坐在几前。男主人请我坐下，倒上酥油茶，拿过来炒面。我看他吃炒面是用一个小勺舀出炒面，熟练地往嘴里一扔，炒面就进到嘴里。我也学着样子，但扔炒面不很准，还好只洒在嘴角一点点。这样做勺子不接触嘴，可以是公勺。他家今晚的客人只有两位，另一位是从福建来自驾游的，不过他自驾的是摩托车。单人骑摩托车自驾游的，我在路上也遇到不少，都是年轻人，我很佩服他们。大家在一起聊天儿，主人的孙子时不时跳到我们中间，能够感受到浓浓的藏民家庭氛围。晚餐是面条，全家人和我们两个客人一起吃。我住过许多民宿，但像这样融入一个藏族家庭的，还是第一次。这面条是刚刚收获的青稞麦的面粉做的，配自家养的藏香猪的猪肉，新青稞的清香，加上藏香猪的浓香，味道十分鲜美。每人每次只给一小窝面，够吃一两口，吃完了再加一小窝，名曰“加加面”。即吃完了再加，随煮随加，不断的加下去，据说最多的可以吃到140多碗，我吃了六七碗就吃饱了，不要了，但那儿媳又给我加了一窝。男主人告诉我，不再要面了，就把要把筷子十字放在碗上，表示不加面了。我赶紧照做，不然就吃撑了。男主人告诉我，他有五个孩子，其中两个在上大学，一个在山东，一个在南京，是个很不错的家庭。

我在她家里买了三小袋儿盐，一袋儿是桃花盐，一袋儿是从盐田渗下的卤水滴结成的像钟乳石一样的盐柱，这是最好的盐。还有一袋儿红色的盐，为次等，用于腌肉腌菜或泡脚。很难忘，第二天早餐是新青稞麦的饼子，蘸野生的蜂蜜，喝刚刚挤出的牦牛奶，都是新鲜的，在城里是吃不到的。剩下的饼子我要求带在车上吃，主人很爽快地同意了。我边吃饭，主人的儿媳边化妆，他要作为我的模特到盐田拍照，我付费100元。可惜天气不太好，没有太阳出来，如果有金色的太阳光照在盐田如镜的水面上，就更漂亮了。

车行至中午时分，已经到了梅里雪山国家公园景区范围，可以远眺梅里雪山，可惜云雾笼罩，难见梅里雪山真容，只是瞬间露出雪山一角，我赶紧抓拍下来。刚刚还在澜沧江梅里峡谷远眺，一会儿又到了金沙江大湾景区，观看金沙江在此处转弯，后面的路就是沿金沙江行驶了。金沙江的虎跳峡，是驶过香格里拉后一个最著名的景点，名气大得很。上世纪90年代初，我参加北京新华书店组办的读书活动竞赛，担任评委，开会在大理，曾来过一次虎跳峡，这次是故地重游。虎跳峡是长江上游的金沙江横穿玉龙雪山和哈巴雪山形成的峡谷，也是横断山最典型的峡谷之一。玉龙雪山海拔5596米，哈巴雪山海拔5396米，而虎跳峡最低海拔只有1550米，高差竟达3900米！山脚与山顶的气温差达22.8度，称其雄、奇、险、峻毫不夸张。虎跳峡分为上虎跳、中虎跳、下虎跳，共23公里，江面最窄处只有20多米。上虎跳两岸险峰高耸，江面奇窄，一条13米巨石兀立江心，相传猛虎曾凭借此石一跃过峡，因而称之为“虎跳峡”。江水从巨石两侧拥挤扑跌而下，倒峡翻江，声震峡谷，虎吼雷鸣，惊心动魄。

第三次边界行结束，期待边界行的第四次出发。此时是2020年9月6日。

怒江72拐。

藏族同胞放牧的临时的家。

澜沧江的水混黄。

古盐田。

梅里雪山。

虎跳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