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鲁西南拐卖妇女大案》

陶俊石

鲁西南特大拐卖妇女案纪实

一、深山里的呜咽

2017年暮春，鲁西南某县公安局接到一封来自云南的求助信。写信人是佤族妇女叶香，她在信中泣血陈述：三年前，17岁的妹妹叶梅在西双版纳州赶集时被人贩子掳走，经多方打听，可能被卖到山东某偏远山村。信末附着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的少女梳着麻花辫，眼里闪着对未来的憧憬。

这封信揭开了一场持续十年的拐卖妇女噩梦。办案民警循着模糊线索深入鲁西南山区走访，在一个地图上都难以找到名字的村落——王家峪，发现了令人心碎的真相。这个仅有87户人家的山村，竟有12名妇女是被拐卖而来，她们来自云南、贵州、四川等地，年龄最小的只有15岁，最大的已在此被囚禁23年。

被拐妇女的生活如在炼狱。村民们对"买媳妇"习以为常，甚至形成了"联防"机制——外来陌生人进村时，村口小卖部的老汉会敲响铜锣，家家户户立即锁门，将被拐妇女藏进地窖或柴房。民警第一次进村暗访时，看到一个操着云南口音的妇女正在挑水，上前询问时，她突然被一个中年男人拽进屋里，门窗瞬间紧闭。

叶梅就被囚禁在王家峪村民王老五家中。当年被拐卖时，她拼死反抗，被人贩子用木棍打断左腿，卖到王家峪后，王老五用铁链将她锁在炕头半年，直到她生下第一个孩子才解开。在被解救时，20岁的叶梅眼神空洞，见到穿警服的人就浑身发抖，嘴里反复念叨着"我听话，别打我"。

这些被拐妇女大多被剥夺了姓名，被称为"云南媳妇""四川婆娘"，她们的身份证、户口本被没收，与外界的联系被彻底切断。村里的小学拒绝接收她们的孩子入学，理由是"来历不明"；乡镇卫生院不给她们做产检，因为"没有结婚证"。在这个封闭的小世界里，拐卖被默认成一种"解决光棍问题"的合理方式。

二、黑色产业链

随着调查深入，一个横跨云南、贵州、山东、河南四省的拐卖网络逐渐清晰。这个以四川人周老大为首的犯罪团伙，构建了"拐、运、卖、管"四级体系，十年间拐卖妇女达87人，涉案金额超过300万元。

拐卖环节由周老大的侄子周强负责，他在云南边境地区物色目标，惯用伎俩是伪装成招工人员，以"月薪8000元包吃住"为诱饵，将偏远山区的少女骗至县城，再用迷药迷晕后装箱运输。2016年，他曾一次将6名少女塞进冷藏货车的夹层，历时四天三夜运到山东，途中一名女孩因窒息死亡，被他抛尸荒野。

运输环节由河南人赵某掌控。他组建了一支由12辆二手车组成的"运输队"，车辆经过改装——后备箱加装暗格，座椅下方掏空，每次可藏匿2-3名妇女。为躲避检查，他们专走乡间小路，凌晨时分穿越省界，遇到盘查就以"拉农产品"搪塞。赵某还在沿途设置了17个"中转站"，多是废弃的窑厂或偏僻的农家院，被拐妇女在这里短暂停留后，再被转运至不同的"买家"所在地。

销售环节最为"成熟"。团伙成员王翠花（女）专门负责与买家对接，根据被拐妇女的年龄、相貌、是否"听话"制定价格：15-20岁的少女售价3-5万元，已婚妇女2-3万元，反抗激烈的"烈性子"会被降价处理。她还提供"售后服务"——如果妇女逃跑被抓回，可免费送回团伙"调教"；如果妇女病死或自杀，可半价"换购"新的。

管理环节由各村的"中间人"负责。王家峪的村支书王老四就是其中之一，他不仅自己买了两个被拐妇女，还为团伙物色买家、调解"纠纷"，每促成一笔交易收取5000元"中介费"。他甚至制定了"村规"：谁家的"买来的媳妇"跑了，全村人都有义务帮忙追回，追回来后可分得500元报酬。

三、破冰行动

2018年3月，公安部将此案列为督办案件，成立由刑侦局副局长牵头的专案组，协调四省警方开展"破冰行动"。行动代号取自被拐妇女叶梅最喜欢的一首歌——她曾对人说，"冰化了，春天就来了"。

专案组首先从外围突破。在云南警方配合下，侦查员伪装成"买家"接触周强，假意要"选购"两名少女。经过三个多月的周旋，终于获得周强信任，约定在山东菏泽某废弃仓库交易。与此同时，河南警方锁定了赵某的运输路线，山东警方摸清了王家峪等村落的布防情况，一张大网悄然张开。

6月12日凌晨3点，行动正式启动。在菏泽交易现场，周强带着两名被蒙住双眼的少女出现，埋伏的民警迅速将其制服，当场解救少女。几乎同一时间，河南境内的12个抓捕小组同步行动，赵某及其运输团伙成员悉数落网，17个中转站被彻底捣毁。

最艰难的是王家峪的解救行动。当200余名民警进村时，铜锣声骤然响起，村民们手持锄头、木棍堵住村口，高喊"外人不许抢我们的媳妇"。谈判专家与村支书王老四周旋时，突击组从后山小道潜入，在地窖、柴房、菜窖中找到了12名被拐妇女。叶梅被发现时，正抱着一个两岁的孩子蜷缩在墙角，见到民警的瞬间，她先是惊恐，随后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此次行动共抓获涉案人员107名，其中人贩子37名、买家56名、"中间人"14名，解救被拐妇女43名。在周老大位于四川的窝点，民警查获了详细的"账本"，上面记录着每名妇女的来源、成交价、"买主"信息，甚至标注着"刚烈""顺从""已生娃"等备注，字字句句都浸透着血泪。

审讯中，周老大交代了犯罪团伙的运作细节。他最初只是在云南打工时偶然参与一次拐卖，发现"利润丰厚"后逐渐组建团队。为了控制被拐妇女，他们会对反抗者实施殴打、电击，甚至以其家人安全相威胁。"账本"上记录的87名妇女中，有7人因反抗被打死或自杀，11人至今下落不明。

四、迟到的春天

被解救的妇女被安置在临时救助中心，心理医生、语言翻译、妇联干部组成帮扶小组，帮助她们走出阴影。叶梅起初拒绝与人交流，直到看到家乡寄来的照片，才慢慢开口说话。她说得最多的是："我想回家，但又舍不得孩子。"

案件引发了全社会对拐卖妇女问题的关注。全国人大代表提交了《关于完善拐卖妇女犯罪量刑标准的建议》，法学专家呼吁加大对买家的惩处力度。王家峪所在的县开展了"法律进乡村"活动，用此案作为典型教材，教育村民"买媳妇也是犯罪"。

2018年12月，菏泽市中级人民法院对此案进行公开审理。法庭上，43名被解救妇女中有11人勇敢出庭作证，叶梅带着孩子站在证人席上，尽管声音颤抖，却字字清晰地讲述了被拐经历。旁听席上，许多人泪流满面。

最终，法院作出一审判决：周老大因拐卖妇女罪、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死刑；周强、赵某等36名主犯被判处无期徒刑至10年有期徒刑；56名买家因收买被拐卖的妇女罪，分别被判处3年以下有期徒刑；王老四因包庇罪、妨害公务罪被判处5年有期徒刑。

判决生效后，大部分被拐妇女选择回到原籍，当地政府为她们提供了就业培训和心理疏导。叶梅带着孩子回了云南，她在给救助中心的信中写道："这里的冰真的化了，谢谢你们让我等到春天。"

如今，鲁西南地区建立了"预防拐卖联防机制"，乡镇干部定期走访偏远村落，派出所与云南、贵州等地警方建立信息互通平台，中小学开设"防拐教育课"。在王家峪，那面曾经敲响警报的铜锣被送进了博物馆，旁边的说明牌上写着："警钟为谁而鸣？为每一个失落的灵魂，为每一个破碎的家庭。"

附：七律四首

其一 孽缘

人贩如狼闯远村，花龄少女落魔樊。

千程被掳身心碎，万里遭卖骨肉分。

铁链锁身藏地窖，拳头加顶畏凶邻。

十年暗无天日过，泪洒深山盼救恩。

其二 侦缉

警徽熠熠照寒村，密访潜踪觅罪痕。

三月周旋赢信任，四方协作布乾坤。

仓库交易擒凶首，山路突袭救弱魂。

百贩千徒皆落网，人间正道始长存。

其三 审判

公堂之上泪纷纷，罪证如山孰可云。

铁链血痕言暴虐，账本记录诉凶闻。

极刑终判民称快，法网难逃法纪伸。

买主同刑彰正义，莫教恶俗再生根。

其四 昭苏

春回大地雪消融，获救姐妹返故园。

心理疗伤驱暗影，技能培训启新篇。

联防机制织天网，普法宣传入僻村。

铜锣警示存青史，再无悲歌动九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