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老姑

a山水人家

五十多年前，在霍县衙门前两百多步的一个院子里发生的一幕，如今回忆起来，依然历历在目。

“快叫老老姑”，母亲催促道。

“老姑，你好”。

“不对，再加一个老”，母亲连忙纠正。

“老老姑，您大年好！给您拜年啦”

七岁多的我，恭恭敬敬的给大老老姑叩拜五个响头。

“还有二老老姑呢”母亲又提醒说道。

“二老老姑，您过年好”。

把提前在家里演练的拜年功课又尽情做了一遍。

大老老姑好看脸的笑盈盈着，和蔼的抚摸着我，可以了，可以了，快起来。

吩咐二老老姑说，快给孩子拿点点心来。

过年走亲戚，进城里，早早就期盼着。

记得第一次见老老姑是时候，春雪薄薄铺面大地，母亲牵着我的小手，从偏门巷口的西小圆门进了老老姑的后院，在后院东侧的过道来到老姑住的大院里面。

大院是一个东西有厢房典型的院落，北面是三孔大窑，前厦又高又宽，四根浑圆木柱坚实高挺，三阶石台阶居中的约有五尺，两边靠厢房也有三尺宽石阶。大门在西南角，南面是花墙约一丈余高，有一段残缺，用简单的木栅栏门，挡着。墙南面有一个小空地，三两株丛梅花树分布其间，梅花花蕾挂满树梢，几枝已绽放梅花爬过墙来。

老老姑就住在北面的大窑里，三个大窑只中间窑开一双扇门，高高门槛足有二十多公分。

中间窑与东窑有腰门联通，大老老姑二老老姑卧室在东窑，东窑向南盘一个大炕，南窗户格木雕花鸟鱼装饰煞是好看。

大老老姑常盘腿坐在炕上，小脚尖尖翘着。二老老姑也是小脚，多半是在锅台上忙东忙西。

她们的小脚是我儿时第一次亲眼目睹，着实震惊，从七八岁就开始裹脚布上脚，痛苦终其她们一生。

但这小脚也曾有辉煌时刻。

那就是从杜苏沟李家小姐绣楼出嫁的时光。

遥想当年，民国初期，大老老姑年芳二八，待嫁在闺，姣好面容加有一双玲珑的小脚，是多么荣耀的事。

门当户对，配城里的郭家，想必也是绰绰有余吧。

当郭家的花轿来到城东三十里外杜苏沟李家旗杆院东厢院大门迎亲时候，锣鼓肯定是有的，鞭炮噼里啪啦，二踢脚炮在天空炸响声传来，头盖红布，身着红绸缎，脚踏红地毯的大老老姑，坐上花轿时是多么幸福。

幸福还有，那就是在郭家大院里面，还育有两个很有出息的儿子。

可以想象的到，八九十年前的郭家大院还尚余兴盛，前有花园，后有后院，郭家主人，大老老姑夫，正值当年，事业有成，州里城政商界也是个风云人物。

有着三百多年建筑历史的郭家大院里面，大老老姑，颖颖小脚碎步，带着两个少儿，相夫教子的生活着，在郭家先辈开辟的花园里摘梅弄枝，赏花赏月多么闲逸。郭家前辈很有文化，还给这个花园起了一个很有韵味名字叫【素园】

至于老老姑夫更是常邀上三五好友，端坐花园里，茗着茶，谈论国是。

可毕竟常偏偶小城，待到民国时期，日本人又来了，烽火狼烟，老老姑夫对时局迷茫得很，看着长大的两个小伙子，心切报效国家的目光，于是谋就一着险棋。

把一个儿子送到统战区国民党部队当了兵，一个儿子送到太岳山参加了共产党。

世事风云鹤起，上世纪四十年代，那是一个逐鹿中原，英豪辈出的波涛时景。

一天的下午，郭家大院里收到一份来信，这份信发出的地址是来自抗日前线的一个阵地。

自这份信之后，再也没有大儿子音信，大老老姑每当说到此处，总是泣不出声。

母亲也常常给我们念叨，长的一表人才，培培实实的小伙子。

时过境迁，七十年代初，郭家院北面大窑里只有大老老姑和二老老姑，以及时有接济她们，远在北京工作的小儿子。院里的东西厢房是由郭姓本家占居。

母亲每回到郭家大院都是从其后院西小圆门进。

大老老姑从嫁时候殷实的郭家到跌宕起伏年月，经历了太多坎坷不平，看淡世事沧桑。

每回母亲带我看望大老老姑，大老老姑都会对二老老姑说:元娥来了（我母亲)，咱们吃调齐子吧。

出生清末的大老老姑那时已六十好几，身体大不如前，母亲进城看望老姑的步伐更加频繁，好在从红星厂通往城里的公交车一天有两个来回。村里的鸡蛋又小又贵，一个小篮子放十几个鸡蛋盖上小毛巾，母亲常常提上小篮子一早就到汽路上等班车了。

“大老姑，病了！”母亲从城里回来叙说病因。

一种奇怪的病，肚子鼓的老高，好几天排不出大便，急得二老姑火急火燎伺候着。

又一天，母亲回来说，真神奇，看了一个老中医，给大老姑，喝了好几碗浓盐水，大老姑排了好多，病轻了许多。

没多久，告丧的消息传来，老姑去世了，不是大老姑，而是二老姑。

二老姑，积劳成疾，竟然突然倒地，没有醒过来。

母亲又带我走进了郭家大院。

白天应事，晚上祭奠，又招呼在炕上躺着的大老姑。

回村后，母亲累坏了，饭都不想做了。

此后的三个月里，母亲又进城里好几趟，每回带回来的大老姑的消息，一次不如一次。

终于，记得很清楚，过了十月一啦，传来大老老姑去世的消息。

母亲又拉着我的手，进了城。母亲每回都说，你小，睡觉不占地方。

北京工作的三三爷接到电报，也回来了，我第一次见，高高身材，清廋清廋的，文文雅雅，我想不到这样的人，是如何闹革命的。

大老老姑，柏木棺就停在中间大窑里，布置祭香灵台。点两柱香，叩头祭拜是必须的，我照着母亲样子也做了一遍。

灵棺在白天已移灵在大院中，晚上的祭奠开始了，母亲从炕上把睡的迷迷糊糊的我叫起来。

听到祭奠司仪高声喊着。化纸了。

从远亲到近亲，挨个叫着名称。

只听道:郭老太太的娘家人来了吗？

娘家人，杜苏沟的侄孙子媳妇开始祭拜了。噢，还有侄重孙子。

这是我小时候经历的最早最完整一场丧礼过程。

在郭家大院里面生活了几十年的大老老姑，走完了她平凡又不平凡人生。

虽未有惊涛骇浪，但见证了三朝宏辉斑斓。小小百姓何尝不是时代赋予他们应有尽有的刻痕与背负。

在北京外交部工作的三三伢，母亲叫三三叔，后来多次回霍，因房产纠纷与族叔打了十几年官司，从上世纪七十年代打到八十年代。

世事纷纭，一切，随着时间推移一切都会过眼烟云，如今，郭家大院已不复存在，曾经辉煌的郭家大院地下之魂，也已静静躺在霍州香江城下啦。

2025-7-8，于霍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