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象小记·原创散文

默斋主人

竹象小记·默斋主人原创散文

竹林如墨，密叶里漏不进几缕人间天色。忽地一枝节间，深褐如棘刺，赫然悬动——此乃竹象虫。它身裹深棕之甲，两片鞘翅浅黄如经年的琥珀；背脊微隆，在幽深光影里，居然化作一小点沉凝的秋光。尤其令人侧目的是那根长长的喙管，仿若天生探物神器，沿青色竹茎缓慢摸索、点戳，往复逡巡，只为了窥测出那一点鲜嫩笋芽的所在。待到时机成熟，便会将孕育生命的利器，刺入翠竹新嫩的肌理中去。

微小生灵一旦破壳而出，便似一群不知餍足的地底矿工，旋即向翠竹深处开掘。它们的路径是向内的钻探，昼夜不息，咀嚼着那碧玉般的琼浆竹肉，最终将鲜活强韧的髓腔渐渐蛀蚀出四壁空荡。新竹原本拔节向上的劲气，便这样悄然漏尽。终至躯体已成空囊，徒剩一副青壳，无可挽回地萎顿失色。竹象虫在自然簿牍上扮演着令人困惑的执笔者：它们以蛀蚀筛落纤弱竹笋，行使着那貌似冷峻的“刈荑滋蔓”之法度。可灾患蔓延之日，整片竹林亦为之失声作痛，于无形筛动里簌簌垂首——这渺小虫豸竟执掌着对壮阔绿海生杀予夺的权柄！

然而在南方山里人的灶台间，这蠕动的肥嫩幼虫却被奉作自然馈赠的精食美馐。刚从竹节深处掏出的白胖虫体犹在蠕动挣扎，拈起尚颤，一入滚油炸烹，霎时飘起异香，赫然已化作席间一道奇绝之味。人与蛀虫，这般奇诡的照面，竟完成于饕餮的食案。昨日自然疆域里的破坏者，瞬即化作人间滋养的奇珍，真是生命的奇景！

竹象虫缄默其口，何曾懂得自度是“害”为“益”？它仅专注执行宇宙赋予的生命契约：栖息而苟活，激烈而蛀蚀，仅仅行其生之所必行，走完那属于微小者从生至死的既定路途。

天地万物，何物可执于手？竹象虫的蚀迹纵如破坏的铭文，其自身却亦是宇宙宏大书卷中一枚奇特的印记：渺小如微尘，却非能随意拂去的无形之字——它存在本身，已是生命本质难解的形意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