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维嘉的果洛》-杜伟军

敖拉•伊利

空军大校飞行员-杜伟军（达斡尔） ------------------------------ ------------------------------ ------------------------------ ------------------------------ ------------------------------ 短篇小说 维嘉的果洛 杜伟军 维嘉长得又瘦又小，小眯眯眼透着机灵，看上去要比同龄少年小两岁，但干巴劲不小。他是个孤儿，跟着族长瓦西里大叔生活。为了让他早日成为出色的猎手，在他十岁的时候，瓦西里就开始教他吹鹿哨、滑雪和打枪，还带着他出猎和出远门了。他喜欢枪，枪打得很准，营地的大人都夸他悟性好，心灵手巧。 一九六五年春节一过，瓦西里开始为出猎忙乎开了，第一件事便是给別力弹猎枪复装子弹。他先把铅锭烧热熔化，倒进弹头铸模冷却定型，用锉刀和砂纸打磨弹头使之圆润光滑，把用过的铜弹壳底火翘掉，再把新底火按上去，用牛角量好同等分量的黑火药倒入弹壳，在弹壳上嵌入铅弹头，然后在弹头和弹壳的交接处涂上防水胶密封，一颗新子弹就复装成功了。 维嘉把漂亮的新子弹拿到手里仔细端详着，心里却想着另一件事情。终于，他放下了子弹，鼓起勇气向瓦西里请求道：“大叔，我现在已经十四岁了，从明天起，我想自己去打猎。” 瓦西里依然忙着手里的活计，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不紧不慢地说：“小东西，多吃些肉，等你长到和别力弹一样高的时候再说吧。” 维嘉蔫了，但心里却有一万个不服。 维嘉有一个好朋友，是他的公驯鹿果洛。果洛是难以驯服的意思，它和其他驯鹿不同，一身黑褐色的毛，雄伟强健，桀骜不驯，聪明捣蛋。去年它被从野外抓来后，和营地里的另一头灰褐色的公鹿就干了一架。 两头公驯鹿个头差不多，先是恶狠狠地互相对视，然后为了获得足够的惯性力，各自退出十几步远，低着头，杈角向前，运足了力气，几乎是同时四蹄猛蹬，向对方撞去。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两只硕大的杈角重重地相撞后便缠搅在一起，谁也不肯后退，死命相抵。两头鹿力量相当，相持了一阵后，它们又双双后退，再一次撞在一起。如此反复多次后，互不相让，再也不后退，长时间地搅在一起。僵持了小半天后，狡猾的果洛突然挣开杈角，猛地向对方的肋骨撞去。对方也许是累了，反应慢了半拍，一下子就被撞翻了，挣扎了半天才爬起来。这一下子偷袭，它被撞疼了，信心也被撞没了，愤怒地看了看果洛，很不情愿地一瘸一拐地离去。果洛得胜后美得不行，趾高气扬地迈着步子奔向母鹿群，亲昵地和它们依偎在一起。 这一天，崇尚自由的果洛可能谋划了很久，终于找到了逃走的机会，趁着雪夜，它咬开了皮缰绳逃进了雪原。这么好的一头公鹿出逃，是维嘉这个家族的一大损失，各家的母鹿还指望它配种生小鹿呢。大人们出猎刚走，啥时候回来还说不准，营地里唯一称得上男子汉的就是维嘉了，他决定趁果洛还没跑远把它追回来。 维嘉给帐篷正中位的神位跪下来磕了头，祈祷无所不能的玛鲁神保护他一路顺利平安。他摘下了用犴皮编制的套索，来到帐篷外，把套索的一头绕过一棵碗口粗的松树，两只手各扯住一头来回用力拉拽，把已经有些干结变硬的套索逐段拉软，使套索便于抛投。然后竖起左臂，将套索经过手掌的虎口和肘部关节盘了十几圈，并用套索绳头打了个结，拎在手上向关着驯鹿的围栏走去。维嘉知道，果洛聪明得很，不带上一头母鹿作掩护，他是无法接近它的。鹿一类的动物犴、马鹿、梅花鹿、驯鹿和狍子都喜欢吃盐，维嘉选了那头果洛平时最喜欢的白色母鹿，在手掌里抓了一点儿盐让母鹿舔食，那白色的美鹿便寸步不离地跟了上来。 维嘉骑着白色母鹿沿着山谷向西边追去。果洛就是去年在那面的山谷捕获的，它肯定会向最熟悉的地方跑。驯鹿还有一个特点，不到万不得已，它不会往山上爬，只会顺着平坦的山谷或者河道走。大雪后，风停了，太阳还藏在薄薄的云层里，荒原茫茫，万籁俱寂，只能听到母鹿踩着宣软的积雪行走的声音和它呼呼喘气的声音。维嘉皮袍里的毛毛扎得他身上痒痒的，好不自在。从小到大，他就无数次听大人们讲故事，说是在这空旷的山野和河谷间，会有神灵在游荡，有山神在管控，有鬼怪做出一些无法想象的怪事。想到这儿，他的小心脏咚咚咚地蹦跳起来，那声音似乎压住了母鹿的喘气声。他反复环顾着四周，甚至停住呼吸，支棱着耳朵仔细捕捉着周围的声音，生怕突然从哪里冒出个从来没有见过的什么东西来。 新雪已经掩盖住了驯鹿的脚印，偶尔在柳树丛下或者榛柴窠子边，能见到一行行非常清晰的小动物爪印。维嘉一眼就知道哪个是黄鼠狼的，哪个是雪貂的，哪个是野鸡的，哪个是飞龙的，哪个是沙半鸡的。野兔这个时候通常呆在雪窝里，留两个小通气孔喘气，宁可饿着也不敢轻易出来，如果出来最容易被捕食者发现。维嘉极力在雪地上寻找果洛的足迹或者是粪便尿痕，还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转过一个山脚，前面的谷地很平坦，可以看出去很远。维嘉眼睛特别好使，在雾茫茫的天地线附近经过仔细搜寻，没有见到任何活动的东西。看样子果洛这家伙逃出去后，几乎没有停留，一路在狂奔，生怕被再次抓回去。这小半天是追不上它了，如果转过前方三里路远的山脚还是没有它的踪影，就不得不放弃追踪了，不然今晚回不到营地，他可能会冻死在野外。这一代地形他很熟悉，山谷在前面的比较远的山脚向左有一个大回转，如果抄近道从眼前的山坡翻过去，说不定真能截住沿着山谷前行的果洛。维嘉为自己的发现感到兴奋，对！就这样，直接翻山过去截住它！ 维嘉立刻从母鹿背上下来，牵着它开始往左侧的山上爬去。大兴安岭的山头从远处看都是圆的，大雪过后，一个个像大小不一的冻奶坨，不是很高，也不是很陡，看似好爬，但实际上并不太容易。天气冷得似乎整个山林都冰冻起来，维嘉吸进来的空气好像都是冰晶和雪沫子，他的帽子上，皮领子上，还有刘海儿、眼眉和眼睫毛上都结了白霜，满视野都是冰晶和雪原的混合体。山脚到半山腰的树林很密，樟子松那一簇一簇伞状的松针上，柞木那黄红的树叶上，白桦树那粗枝细条上，都落上了雪。维嘉和母鹿只要不小心碰动树干和树枝，便有很多雪抖落下来，灌进他的脖子冰凉冰凉的。厚厚的积雪里，常常埋着一些倒木，维嘉被绊倒好几次。即使选择避开了浓密的树林，但山坡上也是灌木丛生，还要想办法解决脚下打滑的问题。维嘉脚下蹬着一双鹿皮软靴，但这是一双旧靴子，靴子底部的皮子已经磨得很光滑，进三步退两步。不过，这点小问题难不住他，他抽出猎刀三两下砍下一棵三指粗的桦木，削去树叉和树梢当拐杖拄着继续往上爬。这招还挺管用，每向前迈出一步，借着拐棍的力量人能站住，大大增强了他爬上山顶的信心。就这样，他牵着母鹿，拄着拐棍，趟着深雪，一步一步挪到了小山顶。 站在山顶及腰深的蒿草和灌木丛中，维嘉极目远眺，在山脚的雪原上，终于搜索到了果洛那熟悉的身影。虽然大约有半里路远，但它那高耸的七杈鹿角在草丛中时隐时现，犹如一簇跳动的篝火，眼前的景象让维嘉松了口气。他非常兴奋，忘却了疲劳，开始盘算如何用“美鹿计”接近它。他想了一会儿，便猫下腰来，躲在母鹿的内侧，借着齐膝的茅草和深雪的掩护，牵着母鹿向山下的果洛摸去。 当维嘉和母鹿慢慢下到山腰时，正在刨雪找吃的果洛一抬头就看到了母鹿，它毫不犹豫，竟然兴奋地快步小跑向他们奔来。维嘉暗喜，躲在母鹿的身后，牵住缰绳不让它迈步，把右手从狍皮手闷子的开口伸出来，从母鹿的背上摘下套索，凭着果洛趟着雪和灌木跑来的声音判断着距离。那头母鹿很懂得如何配合主人，时而若无其事地抬头瞧向果洛，时而煞有其事地低头刨雪吃着东西。 近了，近了，维嘉已经听到了果洛熟悉的呼气声，到出手的时候了。他突然站起来，闪到了母鹿的前面。果洛见到维嘉的第一眼就懵了，怎么回事？这小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难道他会魔法么？说时迟那时快，维嘉高高扬起了皮套索轮了几圈，一抖腕子，嗖！那套索便带着呼啸声直溜溜地飞出，贴着鹿角上方伸直撑开下落，不偏不倚，刚好落在了鹿角上。套住了!维嘉大喜，双手拉住套索向后用力一扽，套索的活扣就立刻锁紧了。 果洛这才知道自己上当了，恼羞成怒，拉着维嘉就向山下跑。这家伙野性足，力气大，雪地又滑，维嘉这么小的体重和臂力根本拽不住它，就像一个小爬犁般被果洛拉着向山下飞去。维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套住它，就这样被它戏耍般拖拽着，这心里真不是滋味。松手吧，心有不甘。不松手吧，显然小维嘉也不是这个庞然大物的对手，没办法制伏它，弄不好撞到山石或树根上把命都能丢了。就在维嘉左右为难的时候，转机突然出现了，前面有一丛不高不矮的白桦树挡住了去路，正在飞奔的果洛不得不刹住四蹄向一侧变向，维嘉借机急忙侧身滚了几滚站了起来。见果洛正向右绕开树丛，他急中生智，向左紧跑几步，迅疾将套索绳搭在了一棵碗口粗的桦树干上绕了一圈，借着树干的阻力死命拉住了套索。不知情的果洛绕过桦树丛向前一跳便像撞墙般被弹了回来，身子高高竖起，仰翻在山坡上。这下好了，即使不用很大的力气拉着，果洛也不可能跑了，别说是一头驯鹿，就是一头犴也不可能。过了一会儿，维嘉觉得右手又麻又疼，已经冻得不太好使了。现在可以腾出一只手了，他用左手拉住套索，把右手缩进了皮手闷子内。 果洛一头雾水，不知道这个小人又施展了什么魔法，突然间变成了一个大力士，它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但是，这头倔强的家伙很不服气，愤怒的嘶吼声在山谷间回荡，鼻孔喷出的雾气像煮肉锅升腾的蒸汽在树丛旁飘来飘去。它撅着白色的小短尾，圆鼓鼓的屁股使劲朝后坐，不时竖起前蹄疯狂地蹦跳，企图挣脱套索。它就这样不屈地挣扎着，不知疲倦地抗争着，桦树丛周边的雪地布满了它踩踏的蹄印。 果洛头上的大鹿角是很瘆人的，别说是小维嘉，就是一只狼也不敢惹它，但此刻它只想着逃跑，丝毫没有进攻维嘉的意思。果洛毫无章法地乱蹦乱跳，倒是给了维嘉巩固战果的机会。他见套索绳随着果洛的蹦跳时紧时松，便瞅准了松的那一瞬间收紧套索，松一次收紧一点，把果洛逐渐拉向了树丛，进一步压缩着它活动的空间。经过一阵剧烈的折腾，果洛发现自己已经累得半死，而小人的力气却好像越来越大了，它开始泄气了。最后，当套索收紧到只剩下两步长的时候，维嘉干脆将套索绳在树干上打了一个结，然后走开去，盘腿坐在雪地上，平复着呼吸，把两只小手都缩进手闷子里，一脸坏笑地看着果洛做着徒劳的挣扎。又蹦跶了一会儿，果洛跳也跳不动了，蹦也没有地方蹦了，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两条前腿跪到雪地上，两眼无助而又怯怯地看向维嘉。那意思是，小主人，我服了，不折腾了，我跟你回去就是了。 维嘉是一个少年，等到回到营地的时候，内心已经和大男人一样强大了。营地的人见他牵着果洛回来了，欢呼起来，齐聚在瓦西里的帐篷里，听他讲述如何通过欺骗抓住果洛的故事。他变得话多了，嗓门也大了。 几天后，瓦西里大叔带着猎物回来了。当他听说维嘉在冰天雪地里孤身抓回果洛的事情后，眼神立马亮了。他伸手粗鲁地揉搓了几下维嘉的头发，转身从支架上摘下了那杆“水连珠”步枪塞进了维嘉的怀里。 “小东西，这个你拿去，从明天起，你爱打啥就打啥去。” 真的啊？！维嘉连人带心都要蹦出帐篷外了。这可是又短又轻一次能压进五颗子弹的神枪啊？幸福来得太突然。 这以后，果洛再也没有动过逃走的念头，成了驯鹿群的鹿王。每到傍晚，只要营地里的鹿哨响起，果洛会立刻停止进食，用低沉的声音召集散落在山林里的大大小小驯鹿，把它们一头不少地带回营地。 ------------------------------ 敖鲁古雅驯鹿鄂温克民歌：《古佳耶》玛丽娅索：唱古香莲：伴唱敖拉•伊利： 2014.3.19采访录音 ------------------------------ 达斡尔族民间文学“伊日格本”自治区级非遗传承人敖拉·伊利联系方式：Aoola123456@126.com 版权声明：欢迎分享本链接！转载请注明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