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喷

黑丁

我想说说“喷”。

"喷"字从水，本义乃泉涌激射之象。《庄子·秋水》载："喷则大者如珠，小者如雾"，原指唾沫飞溅。而今人所谓"喷子"，专指网络间戾气四溢之辈。然笔者想说的"喷"，另有世间百态: 非关线上谩骂攻讦，而是指饭局里摇唇鼓舌的人，以及杯觥交错的景。在此，姑且文雅地称其曰"喷者"。

观“喷者”行藏，可分四象：

其一曰"喷词者"。此类人舌绽莲花，张口即成律吕。观墙上字画便诵"室雅何须大"，见生猛海鲜即言"海味胜山珍"，品春茶称"一盏清茗酬知音"，遇秋景则道"人间最美是清秋"。更擅将《菜根谭》句与微商口号嫁接，把《论语》章句同网红段子杂糅。你瞧这等人物，看似出口成章，实则腹中草莽。或作竹枝词调侃时事，或编俚语俚曲挑动情绪，谈笑间，X你妈亦脱口而出，荤素齐飞，竞以流俗作智巧，混淆轻佻是才情。

其二曰"喷事者"。此类必吹嘘能执掌天下商机，或言"共享经济乃大势所趋"，或道"区块链必引风投云集"。什么互联网、大数据，什么分享、乐享、安享之类。总之，言滔滔如决江河，话昭昭面面俱到，实则售药传销之变体。曾遇某“喷事者”，三杯老酒下肚，便从怀中掏出《绝密项目书》，开始纵论万亿市场，勾勒创富神话。举座酒酣耳热之际，遂兜转终归话术锁链：发展十级下线，坐享百万佣金云云。

其三曰"喷人者"。此类专务攀龙附凤之学。偶与司局级干部合影，便称私交甚笃；偶遇上市公司老总，必道共宴之谊。更有神兮兮的，怀揣与某领导人的合影，适时取出显摆。然席间，喷者高论"吾与某某谈笑风生"，实乃言过其实；阔论"某总欲委少重任"，亦不过假话连篇。有"电梯之交"与某总同乘五分钟即成"战略合作伙伴"。还有"二度分隔法": 我表姐的闺蜜是XX大人物夫人的瑜伽教练。更妙的是散席时，此人悄悄将剩菜打包，言称"践行光盘行动"。

其四曰"喷酒者"。此类专攻酒桌江湖，"白酒两斤如饮水"、“半斤白酒当漱口”，是他们的口头禅。实则，喝三杯即面红耳赤，未及中场已醉语呢喃。其骄狂形态，七分仗酒意壮胆，三分赖他人抬举。宴罢，或抱树而呕，或揽人痛哭，终成茶余饭后的笑谈。又见，人称"酒场喷壶"。开席时，连干数杯，豪气干云。随即，便大言不惭，口沫横飞，酒水四溅，好好一桌菜，弄得你难以动筷。更有甚者，不时喷你碟碗、胳膊、头脸；他不自觉，却令你忍气吞声、厌恶至极。

这些酒桌饭局的喷者，实为聚会的搅局人。他们或借巧舌遮掩才疏，或以玄谈扮猪吃虎，或凭吹嘘镀金身份，或借酒壮胆无视他人。更有甚者，明为高谈阔论，暗施精神操控。细观诸般喷法喷行，犹如现代版《镜花缘》，于方寸间，倒映出世道人心万象。

老子云："大巧若拙，大辩若讷。" 真正的高士，言必简而要，行必端而静。反观喷者之辈，以聒噪换取存在，以虚伪谋取利益，可叹复可悯。宴饮本是雅事，新友坦诚相见，老友推心置腹，大家心平气和，亲切温馨。何必弄得那般喷珠溅玉？须知沉默有金，真诚无价，而聒噪终是惹人不爽。

喷者众相，实为众生之镜。笑谈之余当自省：谁袖中无几张“语言面具”？哪个包里缺几副“社交盔甲”？喷术至境，或是以批判他人之姿，行更精致的自我表演。时代吊诡处，恰在人人笑看喷者登台，却忘了自身也在戏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