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往直前

丹丹

看到 一个朋友的早安文案写着“没有人能永远年轻，但一直有人在勇往直前。”是啊，没有人能永远年轻，如果都不过生日，不提醒，是不是还一如从前？

小时候，父亲母亲带着我们姐妹仨入住老宅。

全家搬入的时候，老宅已经住了四户的自家人。太祖父建造的老房子，“百子发千孙”，到了父亲这一辈，已经育有六代人了。

三姐妹中的大姐，穿着深蓝色卡其裤子，宽大不合身，是姑姑以前穿过的，反复的搓洗把布料洗绵软了。花花的衣裳，是用被单改制的，母亲手巧，总能够变着花样给三姐妹穿着打扮。

二姐的性格打小就像男孩子，她穿小叔叔的衣服，胸前有两个口袋的那种。应该是经常穿男生衣服的缘故，二姐变得勇猛有力。

父亲在其他地方的合作社上班，离家有点远，他是姐妹仨的骄傲，家里有一位吃粮本的工作人员，即使母亲生了三个女娃娃，别人家也不怎么敢欺负的。

父亲常年在单位，一起生活的时间不多，这样，母亲会辛苦好多。

母亲总是说，灶里没有柴火是煮不烂饭菜的，猪仔没有猪食是养不肥的。

在农村，柴火和猪食，这两样比孩子还重要的。大姐经常抱着小妹，在高高大大的灶前烧火做饭，山上拾回来的蕨草或者干柴，晒干后很脆，扎手，总舍不得一下子添好多柴，一条一枝的往里塞。

一日三餐的饭食要消耗柴火，猪食也要消耗柴火，母亲挑回来时汗流浃背，湿透了衣裳。一捆一捆柴火码放在后面院子墙边，那么高，母亲是怎样叠放上去的？

山上蕨草长的高，一人那么高，母亲个子矮小，力气却很大。左手环抱圈住蕨草，右手挥刀齐头割下，就这样一抱一抱的码在空地上，一定数量后，用家里带来的藤条捆起来。如果藤条用完了，母亲会砍下有韧劲的杂树枝，用力扭着，旋转着，让枝条变得柔软些，容易捆扎。

天气燥热，烈日炎炎，那些被晒干的蕨草叶子混着泥土，它们与母亲的柴刀做对抗，地面腾起粉沫。头戴斗笠的母亲，撩了一把头发，没空去抹满脸的浮尘，继续弯腰割蕨草。

那时候母亲很年轻，三姐妹都还小，跟在母亲身边，更多的时候都在追逐嬉闹。傍晚回家时，母亲挑着大大的两捆柴火，姐姐妹妹也不闲着，或者拖一根树枝，或者抱一捆兔子草，背上小妹妹，依然嬉闹着，快乐回家。

母亲说山上全是宝，只要能够拿回家的，晒干后，都可以烧火煮饭用。

有一天，母亲田里做事回来，坐在房间门口的石墩上，暑气严重，头痛欲裂。母亲呻吟着，示意大姐去喊下厝的秋叔公来帮忙。看着秋叔公在母亲头上扎了好几针，挤出乌乌的血。

母亲靠在大厅柱子边上，神态疲惫。

父亲为家里买回来一部黑白电视机，看“霍元甲”，学广东话唱“万里长城永不倒，千里黄河水滔滔”，内心翻滚，向往着不确定的未来。三姐妹的爱国之情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吧？

后来，父亲提回家一部收音机，黑色的旋钮，每天吃饭的时候，大姐就准时打开，听“小喇叭开始广播啦，嗒嘀嗒、嗒嘀嗒、嗒嘀滴嗒滴。”三姐妹的文艺情愫，就是从这收音机听出来的。

又后来，家里添置了一部双卡三用机，可以收音，可以播放卡带，可以录音。这是最高级的设备，一个人的声音，可以被录进去，又可以播放出来，那棕黑色的长条带子，怎么可以这么神奇？

院子后面的夜来香，夜夜都散发浓郁香味，夏天的晚上，邓丽君绵软声音唱着“夜来香，我为你歌唱”。歌声与香气一起缠绕，飘起，月亮与星星在天井上空陶醉了。

三姐妹只一味坐在石阶上听着歌，把声音开得大大的，让忙碌的母亲能够听得到，也让邻居一起分享。长大了，靠在厚重的大门边看琼瑶的小说，沉浸其中，幻想着自己就是书里的那位姑娘，瓜子脸，肤如凝脂，发如缎带。幻想着在某个路口，有英俊的男子等候。

从三毛的文字里，认识了地理课本上面的撒哈拉沙漠，三毛曾经说过：“我们一步一步走下去，踏踏实实地去走，永不抗拒生命交给我们的重负，才是一个勇者。”在老宅的小阁楼上读懂三毛的文字，无数次坚定了脚步，可惜三毛她自己没有坚持住。

后来，爱上了席慕蓉的诗歌，日日诵读。席慕蓉写的“一棵开花的树”，总认为就是后院的那棵柚子树，也开着花，结着青青圆圆的柚子，香气袭人。

一度痴迷童安格、王杰、齐秦、还有姜育恒、潘美辰的歌。老宅的雕花与四方柱子，也在一起安静听着。

曾经播种下的爱好，像藤蔓，绿意盎然缠绕至今。

母亲用自己弱小的身躯，教会了我们善良、坚韧与勤劳。父亲用另一种方式，教会了我们如何享受生活，热爱生活。

在老宅里长大的姐妹仨，内心丰盈。

旧日子美好而激动，无法忘怀。

再也吃不到小时候的那些美味了，一块油饼或者是客人吃剩下的那一口粉干，一小块的麦芽糖或者是几个田螺，半块光饼或者一碗亮光光的猪油酱醋汤......往事只能回味，再也无法回到最初的那块自由领地。那样的妙处，无法言表。

现实中的如今，随手就可以拥有许多好衣裳和食物，随手就可以转送给他人，却再无意趣。

细细思量，已经很精打细算过日子了，可是，想到那时候的母亲，依然会惭愧，会心疼，会低下头去。

每个人永远不记得自己小时候长得怎样，也不记得父母亲年轻时候长得怎么样。因为等自己长大了，懂得去记住时，父母亲已经老的不成样子了。

我们存活在世间所经历的艰辛和苦楚，都是要付出勇气的。归根结底，三姐妹和父母亲一起勇往直前，一直走，一路走。从斑驳土墙的老宅出发，到达城市的高楼大厦，进入高科技时代。

三毛走了，金庸走了，琼瑶走了......机器人、无人机、AI、直播带货、短视频......扑面而来，我们都在适应，在改变，不断在接受。

那时候靠收音机才能知道的新闻，靠一封封手写的信件才能传达的情义，现在已经不用那样苦苦等候了。一部手机尽知天下事。

可是，天下有那么多事情，真的需要都知道吗？

人生旅途已经过半，内心留恋的，还是那时候的田埂，那五分钱的老冰棍，还有那从晒谷坪上捡回来的半口袋豆子。

作家林清玄说：“童年的欢乐是人生最珍贵的底色，长大后所有鲜艳的颜色，都是在这底色上晕染开的。”

清风拂过，一回头，看到那年那月的那个傍晚，母亲挽着袖子，提着篮子摘着佛手瓜，父亲挥着锄头在种菜，姐妹仨在追逐着蝴蝶，银铃一样的笑声响彻后院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