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钥匙去远行

小柠檬

　　天空中一片昏暗，不一会儿便下起了瓢泼大雨。路上的行人有的还未来得及找到避雨的场所，便双手遮头在雨中飞奔起来。空气中开始散发出一股泥土的气息，有两三个小孩穿着五颜六色的小雨靴，撑着卡通的小花伞，在房檐下的水坑玩起了踩水花的游戏。嬉笑声渐渐地和雨声融在一起，道路上时不时有车辆飞驰而过，把水坑里的水溅得高高的，仿佛水花也在灵动的旋转跳跃。我坐在窗前，思绪不禁飘到了去年的深秋，那一晚的经历，用荒诞形容，恰如其分。

　　那夜我在学校值宿，需睡在女生宿舍楼的值班室。待一切工作就绪，确认学生们都已安睡，我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值班室。身体早已叫嚣着休息，意识却还绷着责任的弦。好不容易睡着了，也不知哪里来的小猫，在窗外的花坛里“喵喵”叫着，将我唤醒。我睡眼惺忪的起身往卫生间走去，楼道里一片寂静，还好声控灯次第亮了起来。

待我摇摇晃晃回到宿舍门口时，不料却发现宿舍门锁了起来。我瞬间精神抖擞，眼睛瞪得比龙眼还大。我不断的推门，那扇门一点也不怜香惜玉，仍然冷酷无情的挡在我面前。我摸了摸身上，才猛然发现我出门前看过手机上的时间，2点过11分，并且我顺势放在了床头的桌子上。那一刹那，我开始猛的一脚踹门，结果也是鸡蛋碰石头，脚趾的疼痛让我倒吸一口冷气，呻吟连连。此路不同，转念想到了回家睡觉，但身上除了这身睡衣外别无他物。于是我又燃起了新的希望，瞬间像小时候吃到了大白兔奶糖般兴奋。我便冲向宿舍大门，解开那把大锁，冲出宿舍楼，立即往学校门卫室狂奔。

　　深秋的夜，已有阵阵寒风，透着微微凉意。整个校园是如此的寂静，只有校园外围墙边的路灯还在散发出微弱的光，坚守着他们的岗位。我很快便到达门卫室。门卫室分内外两间，大伯睡在里面。于是我一下子来了精神，便脱口而出，“大伯，大伯”，声音是那么的亢奋，但不见任何动静。我索性又喊了几声，发现依然没有任何回应，于是我打算放弃。我看见外面的门虽然锁着，但窗户可以打开，我便想着从那窗户翻进去，然后再敲门。但瞬间我又放弃了这念头，我想着在监控下一个披头散发、深夜不睡觉的女老师翻窗户，这画面未免也太不堪了。万一第二天我上了学校头条，岂不是成为学生们课余闲谈的经久不衰的笑料？于是偶像包袱过重，我果断放弃这个“近在咫尺”的主意。

我缓缓的在校园里走着，拖鞋声发出吧嗒吧嗒的响声。一阵阵风向我吹来，寒意席卷了全身，我不由得双手交叉着，缩着身体，任凭头发在风中凌乱。夜是那么的黑，天空中的星星都早已沉睡，却留我一人独自狼狈。风啊，请你慢慢吹，给我一点点安慰。

　　无奈，我只能又回到女生宿舍楼里的值班室。仔细看了看这道门，发现门上有个玻璃窗口，我想如果把它砸破，伸手进去摸到小锁，就可以把门打开。但又想到隔壁住的都是学生，万一把学生吵醒，吓到熟睡中的她们，岂非“冲动的魔鬼”？

于是目光扫 过值班室和旁边宿舍的墙壁，突然定格在值班室内的墙上——那里密密麻麻挂着几百把钥匙。我灵光一现，像在浩瀚的沙漠里找到一汪纯净的甘泉似的激动。我把墙上的那一串串钥匙逐一认真的试了一遍，也不知过了多久，这一汪甘泉又似乎再次干涸。就在我试最后一把钥匙时，我的全身不受控制，抖了起来，心跳开始加速。就这样还是失败了，我无助地看着墙上这一排排一串串钥匙，他们仿佛对我发出挑衅声，“小样，看你没招了吧？”

　　我眼里瞬间失去了光芒，下一步又该何去何从。去校园闲逛，像女鬼在深夜梦游；去跑道跑步，驱逐寒冷，又疑心如今的女鬼也流行燃脂运动，不玩飘移了；躺平等天亮，又怕吓到起夜的女生，这留下的阴影面积怕一辈子都难以计算。我陷入了“前怕女鬼后怕人”的迷茫里，但骨子里总有种不服输的劲告诉我，我一定会找到这把门的钥匙。随后我便冷静下来，继续观察这间屋子。

　　猛地一抬头，看到一个类似A4大小的相框挂在墙上，仔细一看，上面竟然写着“KEY BOX”。我恍然大悟，一摸索便从左边打开了盖子，里面赫然排列着三排钥匙串，每排七八串，每串大概有七八把钥匙。我的眼里再次呈现出光芒，仿佛看到了一堆堆闪闪发光的金银财宝。我贪婪的把一串串钥匙拿在手中，挨个试了一遍。一把把钥匙在我手中熟练的重复着一个动作，我佝偻着背，小心的尝试着每一把。第一排试完了，弃之。开始第二排，无果。开始第三排，终于，这“金钥匙”还是没有辜负我的辛苦付出，只见它随着我的手旋转， “噔”的一声,锁开了。我暗自庆幸，终于等到这开门的这个时刻，还好我没放弃，原来学好英语关键时就能救命啊。

　　躺在床上，月光穿透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变成狭长的光影投到地面上。微风轻拂，窗帘下端微微晃动。黑夜笼罩万物，只有这晃动的帘影，陪我在这间小小的房间里，静静回味着刚刚的午夜惊魂。不知过了多久，起床哨声响起，门外传来学生们窸窣的动静。我也开始迎接崭新的一天。见到朋友时，我迫不及待给她们分享我的“钥匙寻宝”经历。她们笑得前仰后合，丝毫不懂得体恤我心中的苦楚。这些“塑料姐妹”跟那扇门一般冰冷，不解人间风情。

果然，风水轮流转。不久后轮到“美少女”同事在宿舍值班，她也遭遇了我的惨痛经历，她也同样变得手慌脚乱。只不过，我的经历只可被模仿，但无法被超越。她迅速想到我说的“KEY BOX”, 开始了钥匙寻宝游戏，然后成功解锁。次日她同我们分享时，我笑得人仰马翻。看来这“塑料姐妹”的真谛便是能坚定不移的互相嘲讽。

　　这场虚惊很快被日常淹没，直到7月3日我到学校值日，历史又以更加荒诞的方式重演了。梅雨任性，猝不及防地将我的裤子淋湿。于是我工作完回家换了一身行头——一条牛仔裤配一件针织衫。出门时，我随手把钥匙放在了裤袋里。待值日工作临近尾声，我去了一趟学校卫生间。就在起身的瞬间，那串跟随了我十年有余的钥匙竟狠心滑落，径直掉入深坑。我瞬间惊恐万分，立 即找到火钳动手去捞，无奈钥匙走时坚决，头也不回任凭我百般努力，千般挽留，万般不舍，仍然不见踪影，想必早已和粪土同流合污了。

　　我慌张地跑到朋友面前，悲惨的诉说着钥匙的惨痛经历。只见朋友脸上笑开了花，不但一句安慰话没说，还笑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正在这时，学校后面的天空中竟然“砰”地响起了礼炮声，声声震耳，绚烂的烟花在黑暗的夜空中渐渐散开。我俨然早已没有欣赏烟花的心情，只觉得这烟花情商太低，出现的不合时宜。朋友又开始一阵狂笑，说道，“哎哟，你看这烟花早不放晚不放，偏偏在你掉了钥匙后紧接着放，算了，不是什么大事，就当庆祝一下。”见此情此景，我哭笑不得。虽然一时难以从这意外中平复，但解决之道已在脑中成形。我拨通了妈妈的电话，询问妈妈备用钥匙在哪里，并诉说了我今晚的丢宝经历。电话的那头，妈妈温柔的责备着我，“30多岁的人了，连串钥匙都守不住……”，听完妈妈的话，我却一改往日的生气的模样，平静的安慰着妈妈，“奈何裤带太浅，钥匙太重，尿池太深，三者合谋，遂酿成此祸。钥匙丢了是小事，我平安就行。”妈妈听闻也没有了焦虑之情。

　　随后，朋友开车带我前往母亲家，拿了钥匙，朋友又贴心地把我送回住处。当我拿着这把崭新的钥匙打开家门时，瞬间有了一种打开新世界的大门之感。原来，丢了钥匙的日子，阳光依旧会造访。

　　一想到那钥匙在化粪池以万千黄金作伴，我不免心生怜悯。我向来对她呵护至极，给她遮风挡雨，给她安家买包，出行时让她安然入睡。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沦落至此，实在令人唏嘘。又或许我对钥匙有意，她本无情罢了。

现在回想，从丢钥匙的那一刹那，我面目狰狞，惊慌失措，到我自己可以安慰妈妈时的短短时间内，我发现执念只在一瞬间。朋友的一句轻松的玩笑话，不仅让我放下包袱，而且让我的心态发生了变化。

　　钥匙执意要走，我又何必强留？就如同我们的生活，我们穷尽一生都在追寻，打开一扇门，却未曾想过另辟蹊径。其实真正锁住我们的未必是一道门，而是不肯转身的执念。浅浅岁月，我们以为失去的是某个人或者某样东西，其实失去的是那段时光里的自己。有时失去未必不是件好事，它会让我们幡然醒悟：珍惜近在咫尺的美好，别太执着追求远在天边的幻影。幸福其实一直都在，只不过我们常常忘了转身。

　　夜色渐浓，路灯也在月色的朦胧中慢慢形成模糊的光圈。月亮渐渐从云层后露出了羞涩的脸庞，悄悄地把银灰洒在积水上。一切都那么寂静，这世界仿佛被雨水洗过一遍。屋檐的水缓缓滴落在水洼里，荡起一圈圈涟漪，这是这场雨在做最后的告别，一滴又一滴，在月色中静静等待下一个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