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排老榆圪塄塄上站

明月（壑韵）

老家九仁村（邨），五百年前因戍卒开发而兴的边氓之村落，这里民风淳朴有边关之风，世代祭拜关羽为老爷，固重义讲信。

九仁邨风水极佳。远观山环水抱，东南高而西北低，南北各有一条通往外界的山路。只有你登临其周围的山巅，才会看见这万亩良田的丘陵腹地隐蔽这么个古老的村落。

站在村北黄土峁，一眼望去便见南面高耸的馒头山，光滑如珍珠般成为村庄的南屏。右手西坡如卧虎横亘村西，口探西南窨子沟，虎视馒头山；左手东山蜿蜒着一条通往东北面利民堡的山路，如青龙南北一线伸展在村庄东沟之上，东南龙须直触馒头山，东西二山成龙争虎斗之势。村北四水会合成玄武之状向东流入朱家川。

从馒头山俯瞰村庄，倚西坡向东散落而居，阻于东沟之畔，故南北延伸无限，从村北黄土峁到南头民居够一眼瞭望。我的祖窑就在这西坡的西场豁上掘土而起，祖窑座西面东，南北平桩和后掌几近没入土中，从后窑石沿拾腿便可上了窑顶。这样的窑很是固实暖和。草木茂盛的窑脊种下一排竹几，更是将窑顶二尺厚土紧紧抓住，前沿有许多蓄根的山丹丹花，一到盛夏红艳艳的开放了。一百多年过去了，祖窑承受住了无数场大雨的考验，如今仍老态龙钟的驻立在西坡上，没了门窗的祖窑就像睁着两只黑洞洞的眼睛，惊慌失措的望着东山上那雷鸣电闪，听着东沟里那涛涛的洪流穿沟而过。它的身边当年围着几块大的菜地，东边菜园旁是祖传的场面，地畔边长着一排密实的榆树，大的挺拔蔽日，小的斜依土塄，如一大家人并排站在那里，日夜守望着村里的生活万象，满街的打骂浑笑和那街巷的狗窜驴叫。

盛夏的菜园绿意盎然，墨绿的山药（土豆）蔓子上点掇着白色的小花。大大在烈日下头顶毛巾，赶蔓子小时赤脚锄一遍草，再垄一遍土，入合的土地才会结下大山药。母亲在边头堰畔点下葫芦籽和葵花籽，到了盛夏开始吃上熬稀饭和片子的瓜瓜，直到秋收后，把吃不完的瓜瓜葫芦摘下存在空房，能吃一冬。

地畔稀疏疯长的葵花能窜到两人高，脸盆大的向日葵结的籽也个大面多，也有只长个不结面的虚籽。小屋的山墙旁有一条十几步长的石阶小路，登上这小路便触手可摸白灰瓦就的屋脊瓦头，旁边是这屋后高高的菜园。

石阶小路旁又整出炕大一洼韮菜，也许母亲为了吃面饭摘菜方便吧，就让父亲用石头砌了这一堤菜地。其它的就饭芫荽啦小葱什么的，只好种到菜园的地头摘了吃。一到夏天，小院西墙外的韭菜洼和菜园芫荽的香味随着西风扑鼻而来，沁人心脾。

菜园的靠里地头上，母亲还要点上胡萝卜籽，白萝卜以及蔓菁籽，都是下饭的好菜，许多时候我们玩着生吃了。有一年，父亲在地畔点了十来行大豆，我们未来一年有大豆炒了吃。花色的大莲豆母亲往往浸了红饭吃，也可做黄米糕的红豆馅。

菜园的东畔崖土圪塄上，不知何年种下一塄榆树，一到夏日长满墨绿的树叶。当黄嫩的榆钱花簇拥着开满枝头时，我们爬上树捋了马上放进嘴巴，止渴又止饿。榆树下的地塄上，却又见盛开着黄灿灿的金针花（黄花菜），母亲有时吃面饭，让我到屋后菜园里摘上一把金针花熬臊子吃面饭，不过，一般晒干食用。

父辈出生的祖窑，一副货郎担见证了爷爷往返于利民路朔州川创业的艰辛。主人早已离去，可它仍在守望着这片家园。

当年高大的军堡里建有关帝庙，大跃进后做了学校，培养出许多栋梁之材。

什么是乡愁？是炊烟袅袅的老屋和灶下永远忙碌的母亲，是吃饭都唤不回的父亲，是沟底那眼甘泉，是挥之不去的快乐童年时光…

菜园的南坡下却是生我养我的三间小瓦房，三面入土的后房沿仍是站在地上拾腿可上。菜园的瞎佬（鼹鼠）很多，专拱山药（土豆）。父亲在地里瞎佬洞道上支了几个木架，吊了石块钉下悬箭，专等那视力极差的瞎佬拱脱土球受我一箭。这箭下的瞎佬似乎无动于衷这皮肉之苦，呻吟着让我扔到后漏里。现在想来，这肉呼呼的小动物也许美味可口，只是人们恶心于它的丑陋罢了。

这到处乱窜的瞎佬洞也掏到了小屋的后墙边，当雨际来临的盛夏时节，“小暑大暑灌死圪灵老鼠”，圪灵就是松鼠。菜园里的积水顺着四通八达的瞎佬洞直灌我家的后墙。小屋的后墙跟三墙都是土板墙，前边是木料框架小玻璃门窗，开一对雕花窗棂纸糊的小窗。有一年的雨季里，我亲眼见东屋后墙上面漫漫浸入雨水，越流越快，终于将后墙刮下一大片。这只是其中的一次，每次都在父亲的冷静应对下，将这屋后从后墙而下袭击而来的满脚地的积水，从堂门道掏个洞引到院里，等到雨停晒活多日后，父亲再用头大的青石彻了后墙。屋后的瞎佬洞真是防不胜防，所以，父亲在雨季的日子里，总是仔仔细细检查一下屋后的菜地是否出水顺畅，垫了那可疑的洞穴，房沿后拔一条水道将水引到沟里。

无情的水患从来没有击垮父亲重振家园的信心。会泥木工的父亲总是将小屋收拾的妥妥的窗明柜亮，一到过年，把泥墙用白干泥刷的雪白，母亲还用兑了牛粪和红胶泥的黄泥用手把地摸光。即便后来脚地上铺了青砖，母亲还用手探到箱柜坛瓮下，把地摸光，这样，在未来的日子里，才好打扫卫生，烧毒和跳蚤也会少得多。

割了半辈子箱柜的父亲到老也不曾见用上这一塄的榆木割箱柜，父亲巳割不动了也没人再割这笨重的榆木大柜了。这一塄的榆树倒是把这土崖把了个牢固，到我们举家迁移县城的时侯，菜园好好的场面好好的，没有塌了衰败的迹象。

这一塄的榆树保护了家园，也成了麻雀的天堂。有一年，菜园种了谷子，麻雀吃了一半。

如今，菜园畔的榆树所剩无几，塌淘厉害的菜园和场面也基夲退出历史的舞台，人们只种收入可观且秋后不用上场的玉米，至于那胡麻，莜麦，碗豆这些非转基因的优质杂粮，人们不愿种更不愿上这繁琐的场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