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蜀道

清风

<h5>散文</h5><h1 style="text-align: center;">走蜀道</h1> 诗仙李白的《蜀道难》,不知唤起了多少人对蜀道的无限遐想;《三国演义》那些在蜀道上演绎的精彩战事,又不知点燃了多少人对蜀道的好奇心。于我这个生长在蜀地的人而言,这份情愫便不全是遐想与好奇了。记忆里,20 世纪 70 年代的蜀地,去趟乡场要翻山越岭走十几里山路,非生活必需绝难成行;乡场上的日用品,全靠人背马驮运来,清晨常被清脆的驼铃声从梦中拽醒 —— 蜀道的艰难,是刻在骨子里的触感。可生于蜀地的人,大抵都揣着个念想:走一趟蜀道,踩踩先人的足迹,像宗教信徒奔赴心灵圣地那般,完成一场隐秘的朝圣。<br> 2021 年,职业生涯画上句点,我想,是时候圆这个梦了。可我对蜀道的认知,还停留在李白的诗行与三国的刀光剑影里。蜀道在哪儿?是诸葛亮修的吗?脑子里模糊一片,要弄清它的渊源,得先做足功课。 <br> 原来,蜀道是关中与蜀地间道路的总称。始建于战国,是古代蜀地与中原沟通的命脉,也是黄河文化与长江文化碰撞交融的纽带。它分两段:关中越秦岭通汉中,有陈仓道、褒斜道、傥骆道、子午道四条,其中褒斜道最早,亦是官道;汉中越大巴山通蜀地,也有阴平道、金牛道、米仓道、洋巴道四条,金牛道尤重 —— 它是成都至广元七盘关的要道,古人出川多走此路,全长 600 公里。如今剑门关、明月峡、翠云廊这些金牛道上的关隘,已化作著名景区,游人尽可在其间触摸蜀道的险绝与沧桑,拼凑千年古蜀道的历史脉络。<br> 计划从成都出发,一路向北,大致沿金牛道至明月峡,开启这场蜀道之旅。4 月 28 日,沿 G5(京昆高速)向剑门关进发,路程不足 300 公里,全程高速。到剑阁尚早,决定先绕去绵阳江油的窦圌山。窦圌山在江油市北 25 公里,是有名的丹霞地貌,传唐代彰明主簿窦圌(字子明)隐居于此,故而得名。从江油下高速,走国道约 40 分钟便到了。<br> 游览窦圌山分两段,第一段无甚精华,驱车略过。第二段有两选:徒步登山约两小时,可时近中午,体力难支;索道二十多分钟,省时省力,却是座椅式的,看得我心里发怵,一时犯了难。在妻的鼓励下,一番思想斗争后还是选了索道,全程没敢睁眼,连山间的风鸣、松涛都没敢细听,下索道时手心早浸得透湿。<br> 窦圌山最奇的是铁索飞渡。山巅三座石峰拔地而起,高约 70 米,间距 30 来米,四面峭壁如刀劈斧削,像三只朝天的鼎足,唯独一峰有道路可攀。峰间悬着铁索,风一吹便左右摇晃,哗哗作响,故而得名。出索道,顺着苍松翠柏掩映的步道往铁索飞渡去,林木的清香混着泥土味,像刚开了罐新酿的春茶,脚步不自觉轻快起来。爬过一道山岗,景区的游乐项目撞入眼帘:高山滑翔的伞翼掠过晴空,彩弹射击的笑声裹着硝烟味,攀岩墙上的孩子像小松鼠般蹿动…… 正赶上学生野外训练,天真烂漫的喧闹给这古山添了几分活气。我们无心停留,穿过云岩寺,不多时便到了铁索飞渡前。<br> 观景台前早已挤满人,准备表演的姑娘正系安全绳。我们在夹缝里站定,抬眼便被那景象攫住:两座石峰像从天而降的玉柱,扎根在山川间,仿佛玉帝遗落的神钉,要镇住底下的风浪。南侧的峰略高大些,距主峰 30 米左右,两峰间距 20 米左右,峰上各有座两层小庙,飞檐翘角挑着云影,灵秀得很。三根铁索在峰间绷着,阳光下泛着冷光,看得人腿肚子发颤。 少顷,“男儿当自强” 的乐声响起,一袭红裙姑娘纵身跃上铁索,舒展双袖踏歌起舞,时而金鸡独立;时而倒挂金钩,上下翻飞犹如闲庭信步。山风扯动着铁索,她的身影也跟着摇摆,像朵在浪尖上绽放的花。游人惊叹声浪一波叠一波,我攥着栏杆的手也慢慢松开了。这作为蜀道行的花絮,真是不虚此行。<br> 离开窦圌山时,日头已偏西。车窗外,江油的田畴渐渐退成模糊的绿,心里还留着铁索上的红影。沿 G5 往北,高速路像条银带绕着山走,二个来小时便到了剑阁县,在青江边找了家客栈住下。剑阁县据记载已有一千多年历史(正式定名1913年),是蜀道上重要驿站,但街景上没有一点历史痕迹,我们正纳闷之际,客栈老板说:“老县城在普安镇,高速公路、铁路修通后,蜀道已没有价值了,地势险要道路曲折反而制约了经济发展,2003年剑阁县城由普安镇迁址到了地势宽缓的下寺镇——即现剑阁县,剑阁历史文化还在普安镇。”可惜导航直接把我们带到了剑阁新城。我望着窗外青江的水,映着路灯碎成一片金,忽然想起小时候听人说,古人走这段蜀道,少则也得十天半月光景,而今不过半日车程。 <br> 29 日清晨,我们往剑门关去。远远便见群山如列阵的武士,剑门关楼就卡在山缝里,像给群山扣了道铁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关楼是三层翘角式箭楼,“天下雄关” 的横匾在朝阳下泛着光,顶楼 “雄关天堑” 四个字,笔锋里还藏着股硬气。听导游说,这关楼是 2010 年重建的,历代修建关楼均毁于战火,明代重新建造,1935年修筑川陕公路时被全部拆毁,仅存那块“剑门关”石碑。从关楼反复损毁情况看,“天下雄关”不是浪得虚名,必是兵家争夺要冲。据说历史上剑门关从未被正面攻破过,但1935年、1949年被红军、解放军两次攻克,国民党也真乃气数已尽。<br> 过了关楼,蜀道已修成整齐的石阶路,行走舒适便捷。约半小时来到剑山脚下,抬头望,绝壁直插云天,石缝里钻出的松树都斜着,像被山风拧过的绳。李白在《蜀道难》中叹其 “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果然不虚。古蜀道原只有两条险路可攀:鸟道窄得只容一脚,沿绝壁往上抠;猿猱道得挂着安全索才能挪。如今多了索道,可鸟道与猿猱道仍在,成了勇敢者的试炼场。 <br> 我选了轿厢式索道,妻却想试试鸟道。轿厢缓缓升高时,我扒着窗看鸟道上的游人:像贴在岩壁上的壁虎,手脚并用地抠着石窝,风一吹,整个人便跟着晃动。心里正捏把汗,轿厢已到山顶。等了两个多小时,妻才上来,脸红得像山樱,头发湿成了毡,手里还攥着块从鸟道上抠下的碎石。“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她喘着气笑。我摸着她递来的碎石,棱角磨得光滑,想来是被多少代人的手温焐过 —— 对我们是历险,对古人却是寻常路。<br> 30 日,从剑门关驱车去明月峡。它是金牛道的咽喉,嘉陵江在秦巴山地间劈出条峡谷,两岸绝壁如门,故而得名。古蜀先民沿江凿洞,插木为栈,才铺就这千里蜀道。如今的栈道是按古线路修的观光道,走在上面,脚下的木板咯吱响,手边的岩壁还留着古栈孔的痕迹:20 公分见方,半米来深,像一只只眼睛,俯瞰着江面。导游说,先人凿这些孔时,先用烈火烤岩石,等石头热得冒白烟,再泼冷水,岩石脆了才好凿 —— 原来这绝壁上的路,是用水火淬炼出来的。 江风从峡谷里钻出来,掀动我的衣角,川陕公路上车辆疾驰而过,栈道早已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中 ,可那些凿在岩壁里的孔,还留着千年前的凿痕。先人握着凿子的手,该磨出多少茧子?<br> 想让这些故事更鲜活些,得去看翠云廊的古柏。驱车过去时,路边的柏树渐渐密起来,到了景区,更是遮天蔽日。这些柏树千姿百态:有的树心空了,可容人纳凉,却从树皮里钻出新枝;有的树干蜷着,像被山风拧成了麻花;还有的两树交缠,根在地下盘,枝在天上绕,像对相拥了千年的恋人。树径多在一两米,最粗的得三个人合抱,树皮裂得像老龟甲,摸上去糙得硌手,却带着太阳晒过的温。 “这些树,最早是张飞栽的。” 导游说,“后来历朝历代都接着种,才有了这‘三百长程十万树’的翠云廊。” 我贴着一棵粗大的古柏,就像捧起一部厚重的历史典籍,仿佛从它身上读出了古蜀道沧海桑田的变迁,蜀地人民改变生存状态那可歌可泣的故事。<br> 为避开五一高峰,我们匆匆结束了行程。时间虽然短暂,但从明月峡、剑门关、翠云廊这些蜀道节点碎片,已触摸到了历史的脉络,思绪飞腾,仿佛在剑门关楼倾听到了那鼓角的回响,在剑门山巅感觉到了那负重爬行先民的心跳,在明月栈道看到了那快马奔驰的邮差。走过蜀道,在叹服先人生存智慧的同时,不得不为他们生存状态感慨:蜀道难,蜀人更难!如今,剑门关楼、明月栈道已是游人打卡地,攀登剑门天险已成为挑战自我的游戏,不得不感慨,我们赶上这个时代是何等幸运,生活在这个时代是何等幸福!<br> 如今高速、高铁、飞机织成了网,进出蜀地不过眨眼间。秦岭不再是屏障,隧道穿山而过,桥梁跨谷而卧,蜀道真的不难了。可那些绝壁上的栈孔、古柏下的蹄印,不该被忘 —— 它们是历史的刻度,时刻提醒人们千万不能忘记“发展才是硬道理”这句至理名言。<br> 春日里,翠云廊的古柏又发出了新枝,嫩绿的芽苞缀在老枝上,像给沧桑的岁月别了枚新勋章。它们还在等,等看这时代,又会写出怎样的传奇。<br><div style="text-align: right;">2025年6月修改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