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从清水镇的龙门涧出来,路边溪流渐缓,水面渐宽,有清风拂过,凉爽宜人。路边一位卖野菜的老农说,这风是从清水河源头吹过来的,带着一股子山泉的清冽甘甜。我知道,再往前几里,就能尝到那一锅被清风山泉浸润了百年的清水豆腐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百花人家的木牌在午后的阳光里有些晃眼,火锅已经在堂屋中央架好。身边一位老食客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没头没脑地说,你们也是城里人专门来这儿,吃这口儿的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铸铁的锅沿积着经年的油光,看一眼就知道盛过多少回热腾的欢喜。老板娘掀开木盖时,蒸腾的白气裹着三重香气漫过来——冻豆腐吸饱了肉汤,在齿间抿出绵密的鲜;嫩豆腐带着井水的甘,咬下去是黄豆最本真的清甜;炸豆腐的焦壳咔嚓作响,里头藏着滚烫的烟火气。</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这哪是炖豆腐,分明是把清水镇的光阴都炖进去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老掌柜说,做豆腐的水,必得是镇东头那口井的。清晨卯时打水,清列甘甜,那是太行山余脉赠给山里人的念想。泡豆要六个时辰,磨浆得用青石磨,驴拉着转,一圈圈把黄豆碾成乳白的浆,连带着井水里的矿泉物质,都揉进了这细腻的凝脂里。点卤更是讲究,卤水沿着缸边慢慢淌,像给豆腐注入魂魄,多一分则老,少一分则嫩。</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明代的豆腐坊遗址就在镇西的老槐树下,如今只剩半块石磨盘。县志里记着,乾隆年间有个南方客商来此,尝过豆腐后题了“玉脂”二字,说这豆腐比江南的更有筋骨。想来那时的匠人,也是这样守着一口井,看着豆浆在卤水里慢慢凝结,像看着日子一点点厚实起来。</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年节时的清水镇,豆腐坊是最热闹的地儿。石磨转得欢,豆腐布在竹竿上晾成雪片,家家户户来取,筐里垫着新轧的棉布,裹着刚做好的豆腐,像捧着一团团温软的福气。“兜福”的谐音在街巷里传,石磨转一圈,福气就多一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好朋友杨老师说,她的同事婆家在清水镇。她婆婆每逢春节前就买来整桶的清水豆腐,因为那里的豆腐好吃。婆婆在家里炸豆腐,从清早忙到晚上,一炸一整天,然后分装好,送给亲朋好友过年时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老人们说,这豆腐得用清水镇的井水泡,用清水镇的柴火烧,山泉为魂,石磨生香,少一样,那股子“活”劲儿就没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火锅里的炖菜还在咕嘟,红烧肉的油花浮在汤面,大白菜吸足了味,细粉条滑溜溜地缠上筷子。红豆捞饭的甜香漫过来,和豆腐的清鲜缠在一起,竟生出些东北大炖菜的豪爽。老板娘说,这是山里人的智慧,把最素净的豆腐,炖出了日子的丰腴。</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日影西斜,我捧着空碗发呆。豆腐在嘴里的余味还没散,像清水镇的井水,淡,却有回甘。原来最寻常的吃食里,藏着最执拗的坚守——一口井,一盘磨,一双揉了百年豆腐的手,把山水的魂、光阴的味,都揉进了这方寸之间的洁白里。对于中国人而言,一口豆腐白菜能保了平安,一盘“一清二白”透着做人的坦荡,一声“卖豆腐”的叫卖,则荡着悠悠的乡愁。</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走出店门,清风里飘来石磨转动的吱呀声。清水河碧波荡漾日月悠长。忽然懂了,为什么清水豆腐能成为非遗,不是因为多珍稀,而是因为每一块豆腐里,都藏着一个地方的魂。这魂,就在那口井里,在农家人的掌心里,在每一个期待“兜福”的日子里。</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