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友温情】咖啡香里的爆脾气

『陈小悦』养病中

被确诊急性白血病的那天，我的生命里被按下了静音键。化疗的副作用很快袭来——全身疼痛如蚁噬骨，口腔黏膜溃烂到连喝水都像吞刀片，食欲彻底消失，每天只能靠营养液维持。最痛苦的是清醒的时刻，脑袋异常活跃，而身体却像一具空壳，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

直到那个包裹的到来。美国读者刘寄来了一大瓶原味咖啡和两瓶葡萄酒：“记得你说过喜欢黑咖啡的纯粹，希望它能给你一点安慰。”我捧着那瓶咖啡，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在那些连呼吸都痛的日子里，咖啡成了我唯一能尝到的味道。

起初，钧宝只是笨拙地学着冲咖啡。他手忙脚乱地调节水温，放咖啡时不是太多就是太少，第一杯冲出来又苦又涩。我忍着口腔的疼痛，小口啜饮，却笑着说：“好喝。”他眼睛亮亮的，像是得到了莫大的鼓励。

渐渐地，他越来越熟练。他开始研究不同的萃取方式，甚至用手机记录每次的水温和时间，像个认真的咖啡师。有一天，他神秘兮兮地端来一杯咖啡，上面用奶泡拉了一颗歪歪扭扭的心：“妈，试试我的‘特调’。”我笑着喝下，尽管口腔的溃疡让每一口都像针扎，但心里却暖得发烫。

每当我疼得蜷缩在床上的时候，钧宝就坐到床边讲起咖啡的故事。这个曾经傻乎乎的大男孩，竟能把咖啡产地、烘焙方式说得头头是道。我听着听着，疼痛似乎被那些陌生的名词冲淡了些。

后来咖啡香成了我每天必喝的止痛药。钧宝每天雷打不动地冲一杯，哪怕我喝不下，他也会固执地放在床头："闻闻也好。"那些夜晚，我盯着杯口袅袅的热气，数着分秒挨过疼痛。说来奇怪，苦中竟能品出一丝回甘。

如今病情好转，脾气却像被点燃的炮仗。下午钧宝照例端来咖啡，我因为美篇上的事情而生气，一挥手打翻了杯子。褐色的液体在床单上洇开，钧宝愣在原地，手指被烫得发红也没吭声。我瞧见他手背上那片红，火气突然就灭了，只剩满心酸楚。

他的掌纹里嵌着咖啡粉的细屑，像一条条未愈合的伤口。我忽然意识到，这双手早已不是那个煮泡面都会手忙脚乱的孩子了——他学会了研磨苦涩，也学会了在我打翻杯子时，沉默地接住我这个烫人的情绪。

地上的咖啡渍晕染成深褐色的地图，记录着我的迷途。他低头收拾碎片的姿态，像在整理我因病痛而扭曲的脾气。那些失眠的夜里，儿子固执地用香气编织止痛的童话；而今，我们却困在各自笨拙的沉默中。

咖啡的苦香悬在空气里，多像成长的滋味：他学会了包容我的坏脾气，而我终于看清，那些藏在他掌纹里的，全是他爱我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