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同舟去（插图版）65-68

陌上秋草

第 65 章 知识的力量

流变仪改造完成后，心情特别轻松。当你突然进入一个陌生领域，那种压力不言而喻。短时间内能攻克一个陌生领域，其收获远超这个项目本身。你会发现，世界其实没那么复杂，我们感觉纷乱复杂，是由于没有理清思路，看不清其核心要点。一旦理清思路，就像拿到一把金钥匙，锁一下就打开了。这种信心在其后许多年都在帮助我攻克难题。

很多人相信一切都是命定，我不相信。我相信知识的力量，相信知识可以改变命运。

我书橱里有一本《对科学的傲慢与偏见》，是《走向未来》丛书的一本。书中包含英国科学家兼文学家查·帕·斯诺的两篇演讲。一篇是1959年在剑桥大学讲两种文化的对立。另一篇是1960年在哈佛大学讲科学和政府的关系。做完流变仪项目，有了大把闲暇，趁机重读了这本书。

斯诺说的两种文化是指人文文化和科学文化。两个圈子互相看不起。搞人文的嫌科学书呆子们太狂妄，总想否定这个否定那个。搞科学的嫌人文书呆子们不懂现代知识，总是抱着祖训不放。斯诺还是站在科学家一边，认为人文圈子的偏见更有害。

月儿这次寒假回来，我发现她思考问题的方式变了，开始考虑她的未来发展方向。也就是说，开始考虑她这一生究竟要做什么。

计算机涉及领域非常广阔，但大致可以分为两类。或是探讨计算机本身，硬件设计、操作系统、支撑软件等等。再就是探讨计算机应用，几乎无所不包，每一应用领域都可以深似海。

月儿在思考：是坚守计算机本身，做个计算机科学家呢，还是去做某一应用领域的专家？她现在最擅长的应用领域是虚拟仪器。

我还是建议月儿投身应用领域。计算机科学的确很深奥，可是十有八九是跟着发达国家跑，特别是跟着美国跑，很难创新。应用领域就不同了，找到适合的领域，就有可能走到世界前沿。例如，在工业领域，可以做自动监测、自动控制、计算机仿真、计算机辅助设计等等，哪一行都奥妙无穷。

月儿说，她已经和北京两家外企谈过，两家都欢迎她毕业后入职。有一家甚至想让她就在公司做毕业设计，领着薪水做毕业设计。这对月儿很有吸引力，她可以早点确定自己的专业方向，毕业入职后，像个老员工那样得心应手。

不久前何行父亲病故。母亲已近80岁，现在还能自理，可是以后怎么办？现在住的是赵盈盈所在中学的宿舍，空间太小，何行开始考虑在市区买套大一点的房子，好把母亲接过来住。盈月照相馆上婚纱摄影后，盈利明显上升，可是离买房还差不少。

月儿想的是尽快挣到钱，帮家里买房，所以北京那家外企的入职方案对她很有吸引力。她问我：叔叔你看以后房价会不会上涨？我说：当然是上涨了。现在几百元一平方的单价比国外低得太多，那是由于购买力不行。既然要搞市场经济，房价上涨是必然趋势，越早买越好。

暑假后月儿就停课做毕业设计了，到时候可以在那家外企拿到薪水，可是还得等半年多。现在买房的钱还是不够。我告诉月儿，不妨跟房产商协商下，留一部分款后期再付。现在都是单位分房，房产商卖房很难，说不定会同意呢。

1994年银行刚开始改革，在北京、上海那些城市做按揭贷款试点，山东恐怕还早呢。这时想分期付款，只能靠房产商通融。

月儿也感觉有门儿，说回家和爸妈商量下试试。

方穹打来电话，说净萱的同学读书会要搞个茶话会，邀请我参加。净萱就是喻姑娘。她几个要好同学毕业后弄了个读书会，就是大家坐在一起聊天，谈谈读书心得。他们是历史专业，聊的都是历史话题，也谈天说地。

读书会发起者是个男生。他开了家小书店，就是前店后宅那种。我知道，个体书店店主都喜欢搞读书会，以扩大书店影响。他们没有老牌国营书店的人气，只能自己想办法。

这次茶话会话题是：为什么西欧能走在历史前列？挺有意思的话题，真想去听听。

我赶到那家书店，从后门进去是店主的住宅。方穹和净萱已经到了，还有几个不认识的年轻人。猜想这都是净萱的同学吧。净萱一一做了介绍。他们都在事业单位工作，多数是教师。店主端上茶来，大家开始聊点闲话，然后转入正题。

为什么西欧能走在历史前列？这话题是净萱提出的，她带头发言。她举了举手中的《西欧中世纪史》说，西欧的发达从中世纪就开始了。中世纪并非黑暗世纪，其中蕴含了诸多推动社会进步的要素，如领地制、法律体系、市民行会组织、基督教推动文化传播等等。

其他人也谈了各自的看法。有个男生认为，地中海的运输之便使地中海沿岸成为多种文化的汇集之处，西欧正是承接了多种文化才得以崛起。另有一个女生认为，中世纪的大瘟疫加速了农奴制的解体和市民阶层的兴盛，这也是西欧能在中世纪后期转向商业社会的重要原因。

发言十分热烈。方穹当初是他们的老师，他们希望方穹能做个小结。方穹却把我推了出来，说这位老师是少有的文理兼修之士，有很多独特见解。我们听听他的看法吧。那几个人鼓起掌来，弄得我有点小尴尬。

只好说两句吧。我先是称赞了这个读书会，说他们就像一个智库，观点各异，思想敏锐，很有见解。我说的是心里话，感觉读书会能凑起这么多有朝气的青年，非常难得。关于今天的话题，我也说了一点看法：西欧有三大特点：割据、竞争和交流。西欧虽然战乱不断，主流却是妥协。战乱导致激烈竞争，妥协导致和平发展。西欧科技和经济正是在激烈竞争中得以迅速发展。反观大一统的帝国统治区，由于竞争被压制，陷入长期死循环。

这次小小茶话会让我久久难忘。

第 66 章 何行何处行

何行经过一番协商和等待，终于买下一套120平方的新住宅。三室一厅，客厅比较大。赵盈盈喜欢客厅大的房子，招待客人方便。平时客厅就是餐厅，一厅两用。

一开始何行与房产商协商分期付款，房产商没同意，可也没说死，只说向领导汇报看看。何行等了一个月没有消息，也就算了，打算凑够了钱再买。没成想房产商打来电话，说领导批下来了，可以先付六成，剩下四成几个月内分两次付清。我想，一定是房子不好卖，他们不得不如此。早点收回部分投资总比房子压在手里强。

月儿在北京听说家里买了新房子，立即把手头几千元汇给家里。他知道爸妈花光了所有积蓄，连装修的钱都没有了。那时都住单位宿舍，普遍没有装修习惯。月儿说，自己买的新房子，怎么也得铺铺地板，刷刷墙吧。

暑假月儿回家后告诉爸妈，她住几天就得返回北京，和那家外企签合同。早一天开始做毕业设计，就能早一天领薪水。毕业设计就是给那家外企做仪器设备专用软件。

赵盈盈心疼女儿，可是她知道，月儿这是在全力帮家里挣买房子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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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儿在家住不了几天，还特意来我家一趟。她说有重要的技术问题要请教我。我以为她的毕业设计遇到了难题。她来了一说我才知道，原来她在替那家外企做长远技术规划。

1994年4月，中国互联网正式接入国际出口，因此这一年被称为中国互联网元年。月儿由此想到，可以让仪器通过调制解调器连接互联网，实现远程维护，可以大大降低维护成本。可是这样一来，就得在仪器内部增加处理器，成本随之提高。她想采用另一种方案，就是让仪器通过串行口连接电脑，通过电脑连接互联网。月儿想让我帮她考虑一种比较完善的方案。

我支持月儿的第二种方案，就是通过外部电脑上网，以实现最大灵活性。我告诉月儿，最近看到有关 USB 接口的报道，说英特尔公司正在探讨一种通用串行接口，能取代现在的串行口、并行口和鼠标键盘接口。估计不久 USB口会成为标准配置，设计远程维护系统需要把它考虑进来。另外我提醒月儿，远程维护需要征得用户同意，设计软件时需要有专门交互界面，不宜私下传输远程信息。

月儿把这些都记在小本子上。她说，她的毕业设计会让那家外企大吃一惊。

月儿走后，何行和赵盈盈利用假期开始整修新房子。说整修比装修更确切。除了地板铺瓷砖，墙壁抹平粉刷，几乎没做纯装饰性工程。而且墙壁也是他们买来材料自己动手整修的，这样能省不少钱。虽然简单，还是比一般家庭居室漂亮多了。

新房子都弄好了，何行向我透露了他的计划：把母亲接来市区住，到年底辞去那所高中的教职，专心弄他的照相馆。这是要和我走同样的路吗？

何行说，他早就不想干了，只是在等合适的时机。现在已无后顾之忧，该下决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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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学期开学后，何行学校的高一级塞进几个差生。那些学生根本不够入学条件，全是镇上大小官员的子女。他们算盘打得很精：反正考不上正规大学，在这里混个高中文凭，然后再去哪里混个大专文凭，就可以顺顺当当在镇上谋差使了。这是条稳赚不赔之路。

对何行来说，这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问过从后门进来的一个女生：你今后有什么打算？那孩子挺老实，说她没什么打算，家里都安排好了。

何行尝试过调到市区某个中学，几次都不成。户口是一大障碍，没有硬关系这条路走不通。

10月份，电视连续剧《三国演义》在央视开播。一集集看下去，挺过瘾。虽然人物和故事情节早已熟知，那种历史画面在荧屏重现，还是不同寻常。导演选演员肯定下了功夫，一个个人物形象和心目中的形象相差无几。曹操多了几分权谋，刘备少了几分奸诈，看上去倒是更顺眼些。

看过十几集后，感觉电视剧过于追随原著。原著是章回小说，不着重展开宏观历史画卷，电视剧本应做得更好些。例如，用动画形式解释割据格局和战场形态，配上适当画外音，会让观众更了解剧情进展。可惜没这么做，一味在讲故事。

这一年没做什么高难度项目，只是帮孙老师和宝器公司干些修修补补的活儿。心想，也许今年就这么过去了。有天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是一家公司经理打来的。他不知从哪里打听到我，想让我帮他公司做一个高难度软件，邀请我去公司谈谈。

过去一看，是一家卖电脑的公司，有几十个人。也有软件部，主打企业管理软件。那时候标准化企业管理系统还不成气候，许多小公司都在各自为战。

公司经理姓商。和他一谈，这家公司竟是半个国企，挂靠在某市直机关，由商经理承包。这种挂靠式经营很流行，类似清末的红顶商人。当私企在众人眼里尚低人一等时，戴上红顶自然多了几分尊严，生意好做些。

商经理说，他们和省水利厅有合作关系，水利厅正在全省搞低压管道灌溉工程，属于世界银行资助项目。管道灌溉比传统自流灌溉有很多优势，尤其是节水显著。水利厅提出：设计灌溉管道需要大量计算，能不能搞计算机辅助设计？

商经理的公司没有这种技术实力，问我能做吗。水力学对我来说是完全陌生的领域，所以我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说需要先了解设计方法。商经理表示理解，说先和水利厅联系下，约个时间和我见见面商谈下。

水利厅提供的服务费不多。我不在意，因为这是个全新领域，很刺激。孙老师说，我的性格是喜欢挑战。他说得不错，越是有挑战性我越想碰碰。这个项目只要在我能力范围，还是想尝试下。

第 67 章 计算机大行其道

几天后我和商经理来到水利厅。到场的有两位水利厅干部，还有水利厅总工。这位总工看上去已年过半百，像个经验老道的人。刚见面他就塞给我一本书。那是他自己撰写的水力学教程，书名是《低压管道输水灌溉工程规划设计》。翻了下，内容很实用，有点像当初读过的流变学教程。

水利厅的干部介绍了下世界银行贷款和这项灌溉工程的简况。总工又概述了面临的难点：工程量大，设计人员少。他说，如果能用上计算机辅助设计，那就太好了。

我表示情况已大致清楚了，回去看看教材，全面思考下再作答复。

时至1994年年底，何行向学校交上离职报告。他的离职原因很简单：工作地点离家几十里，只能周末回家，又无法调动工作，只好离职。

此前月儿靠自己的薪水所得帮家里付清了房款。何行再无后顾之忧。他将母亲接到市区的新房子住。母亲还是习惯住在乡下老屋，无奈孤身一人，儿子离得太远，只好同意住在市区，先适应适应。何行想：慢慢跟左邻右舍混熟就好了，老人都这样。再说，何行打理照相馆不用天天去，经常在家照顾着她，比在乡下还好。

盈月照相馆还是何成和文秀在打理。他们发现，拍婚纱照时，一些顾客特别钟爱何行的书法题词。懂行的顾客说，那书法和赵孟頫字体比较几可乱真。何成他俩很想让何行多写一些，无奈何行远在章丘教学，鞭长莫及。现在好了，只要顾客有要求，何行都能题词，更多顾客慕名而来。何行没想到，他的书法竟能带来意外之财。

赵盈盈已给儿子办了转学，转到新房子附近。奶奶每天能见到孙子，喜得合不拢嘴。赵盈盈平日也住在新房子，忙起来临时住在学校宿舍。

我花了两周时间读完了水利厅总工那本教程，弄懂了那些基本概念和计算方法。要先定下地块儿的灌水周期，即花多少小时浇完整个地块儿。根据地块儿需要的水量和灌水周期，可以确定水在管道内的流速，即每小时多少立方。影响流速的参数主要是管径、管材阻力、管网形状和水头。水头就是水的压力。入水口水压最大，每个出水口压力都变小，中间的压差叫做水头损失。整个计算就是计算从入水口到各出水口的水头损失。

这下心里有数了，剩下的事是如何设计这套计算机辅助设计软件，简称 CAD 软件。

软件的基本功能是让用户在屏幕上画出地块儿，再画出输水管网、入水口位置和管网中各出水口位置。屏幕上要有一个表格，用户可填写各个参数：浇灌水量、灌水周期、管材、管径、入水口水头等等。要编写专门的函数做水力计算，最后把计算结果显示出来。

当初做的变电站仿真软件包含图形编辑功能，那些编程经验可以用在这里。我想，设计这种 CAD 软件问题不大，只是有许多细节需要核实。把我的想法电话通知了商经理。他非常高兴，很快和水利厅约好，待下次在曲阜做现场设计时，我们一起过去，和济宁地区的水利工程师商谈细节。

月儿早早就写好她的毕业设计方案，就是她说的远程维护系统。那家外企十分重视，除了在北京公司评议，还给美国总部发去一份。互联网在全球刚刚兴起，远程维护还是新课题，没想到一个中国女研究生竟写出详尽设计方案。设计框架没有人反对，毕竟这正是公司的需求，但有人怀疑这个中国学生能否实现。于是这家公司要专门召开一次答辩会。公司经理让月儿好好准备下，到时候好澄清别人的疑问。 月儿告诉我，答辩会上不乏公司的技术高手，提的问题很尖锐。例如有人问：客户多的时候，如何保障所有客户同时稳定连接？月儿说：网络连接由底层协议支持，那是网络硬件和操作系统的事。我们只考虑应用层和传输层，只能假定底层协议可以保障客户稳定连接。如果有客户连接不佳，也只能找接入服务商解决。相信随着网络带宽扩展，接入服务会越来越好。

类似问题还有一些，月儿都一一作答。最终公司通过了她的设计方案。她在学校的导师也支持。导师恨不能她做出顶尖设计，自己脸上也有光。

这天接到赵盈盈电话。她说，学校已经有几台电脑，可是开电脑课还远远不够，问我有什么办法能把这几台电脑用于教学。她向校长介绍过我，校长很感兴趣，希望我能过去详细谈谈。

1995年个人电脑还是有点贵。估计上面拨下几台电脑，也是下了本钱，是想让教师先学学，为下一步开电脑课做准备吧。我想了想，倒是有些办法用于教学，于是告诉赵盈盈，可以约个时间过去和校方沟通下。

按约定时间来到学校办公室。看样子还挺正式，除了赵盈盈和校长，还有教导主任和两位教师到场。赵盈盈介绍说，是数学和物理教研组长。

校长说了几句客气话，然后请我就电脑教学提提建议。我说，现在市场有仿真键盘卖，用硬纸和塑料做的，很便宜，不妨利用来教学生盲打。学生掌握基本技巧后，可以报名上机测试，通过测试后计入学习成绩。不少家庭买了学习机，还有条件好的家庭买了电脑，学生学会盲打很有用处。

在场的人都觉得这办法不错。教导主任说，学生学会键盘，以后开电脑课就轻松多了。

赵盈盈说，学校准备搞电脑兴趣小组，问我这方面有什么建议吗。我说，有些初中孩子很有天赋，我真不敢小看那些孩子。就有家长领着孩子找过我。他们早早学会编程，对将来发展很有利呢。教导主任指着物理教研组长说：这建议挺好，我们学校有会编程的老师，可以教呢。

那位老师摇摇头说，他在大学学的是 DOS 下的命令行编程，有点过时了。我说，没关系，我可以来辅导下 Windows 图形编程，老师和兴趣小组的学生都可以参加，免费的。听我这样说，校长和教导主任眉开眼笑，两位老师也点头赞成。

我的确想帮这所学校做点事，更多是想帮赵盈盈。

第 68 章 风静月儿明

春暖花开的季节最令人神往，水利厅也是选在这个季节搞集中设计。他们在曲阜市一家旅馆预定了房间，把济宁地区的水利工程师集中到一起，由水利厅总工亲自辅导。电脑公司商经理也叫着我一起过去，住在那家旅馆，每天和各地工程师混在一起，好了解设计细节。

一两天后就和这些工程师混熟了。我提各种设计细节问题请他们解答，休息时也天南地北海聊。有个工程师见我不吸烟不喝酒，对我说：老师，你烟酒不沾，家里钱还不堆成山？引得众人哄笑。还有个工程师聊起他那里搞计划生育的种种怪招，也引得一片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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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压管道灌溉可根据不同地块儿搞不同管网。最简单的是树状网，就是从主管道分出分枝向地块儿各处输水。复杂一点是口字形单环管网，它比树状网效率高，但计算也复杂。日字形双环管网效率最高，计算也最复杂。总工写的书中有个计算双环管网的微分方程，很长，占了一行多。问了下，有老工程师说，几十年来没人碰这个微分方程，设计双环管网都是凭经验估算，把管道直径加大些，成本高些也就罢了。

我说，回去后我可以试试用计算机处理这个微分方程，也许能行。

在座的没人相信，只当我是随便说说。毕竟隔行如隔山，他们不信有情可愿。凭直觉，我感觉可以解决。究竟能不能解决，回家试试就知道了。

回家后我重温了计算机数学分支《数值计算方法》这本书，确信用迭代计算可以算出结果。水利界束手无策，是由于他们总想用传统方法解微分方程。其实那方程根本不用解，直接用数值计算方式，经过反复迭代，逐次逼近，一瞬间就可求出结果。我编写了一段程序代码，经过试算，发现迭代是收敛的，不是发散的，于是确定用这种方法完成双环管网水力计算。

我把结果电话告知了商经理。他十分高兴，但也提出一个关键问题：怎么证明你的计算方法是对的呢？我告诉他：我无法证明，只能靠水利界自己去证明。

这件事眼下还不便做，于是证明计算结果暂时搁置了。我想，没关系，程序已反复检查过，如果计算结果有误，只能是那个微分方程本身有误。先把整个软件做好再说。和变电站仿真软件一样，这款软件最耗时的部分是图形编辑，而且更复杂些。地块儿和管道都可由用户任意画。管道画好后，程序还得自动判别管网类型和管道走向，据此做水力计算。工作量不小。

月儿顺利完成毕业设计，已经拿到硕士证书。她暂时不考虑读博士，打算在那家外企工作一些时日。她的毕业设计只是个雏形，还有待深化完善。微软不久前推出 Windows 95。那是个全新操作系统，与 Windows 3.x 有本质区别。美国Borland 公司也推出 Delphi 开发平台，非常好用，可以大大加快编程速度。月儿说，她现在一周能完成过去一个月的工作量。

公司组建了一个远程维护系统开发小组，由月儿担任组长，薪水提高不少。月儿给家里汇了那么多钱，何行和赵盈盈反倒挺担心，怕把孩子累着。他们商量着，趁暑假一起去北京看看月儿。

何行和赵盈盈到北京后，月儿找公司主管请假陪爸妈几天。主管听说月儿父母来了，哪肯怠慢，一定要邀请他们来公司参观，然后设家宴招待下。月儿知道，她如今是公司技术骨干，公司这是在设法留住她。

这家外企是美国老牌技术公司，总部设在硅谷。北京分公司开办不久，业务规模不算大，却也占据了一座宏伟写字楼的半层楼，装修十分豪华。那时候一般省城见不到这种写字楼，何行与赵盈盈感觉像是来到发达国家。月儿说，外企在北京都要面子，生怕人家嫌他们不够档次，生意不好做。

晚间，公司主管夫妻二人设家宴招待月儿一家。主管太太是美籍华人，难怪主管汉语说得这么好。主管把月儿一通夸，说得月儿不好意思。主管说：月儿的最大优势是软硬件都很好，而且有创见。千万要发挥好自己的优势，潜力大得很。

月儿打车送爸妈回旅馆。路上赵盈盈说：外企就是不一样，主管一点架子都没有。何行说：他们看重的是人才，不像我们，看重的是关系。

月儿明白，爸妈虽然没明说，他们已经认可自己的选择。

赵盈盈在北京见到月儿，自然要问起女儿有没有男朋友。没想到，她还没找到合适机会问，月儿就主动交代了。月儿陪爸妈游历颐和园时，边走边讲自己的现状：公司有个小伙子在向她示好，她却看上另一个人。那人已经30出头，在清华读过博士，在公司做技术支持。平日话很少，总在默默做事，但遇到难题他总能想出办法，头脑十分清晰。

月儿喜欢这样的人，却只能在心里想想。公司有规定，如果公司内部男女有恋情，其中一人必须离职或者调岗。再说，那人的情况她还不太了解，还得等等看。

月儿是这种情况，赵盈盈反倒不着急了。她与何行都不想给女儿太大压力。只要月儿有心找男朋友，让她自己去处理吧。月儿做别的事都那么有条理，处理这种事一定也不差。

老母亲和小儿子在家，何行他俩不敢在北京呆久，游览了两天就急急忙赶回了家。把小儿子留在家就是为了照顾奶奶。小家伙暑假后该上初中了。他像个小男子汉，对爸妈说：有我在家你们放心吧，万一有什么事我会给姐姐打电话。

何行与赵盈盈回到家后，邀请宛风和我去他家做客，主要是想聊聊这次北京之行的感想。他们早先去过北京，这次去感觉变化真大。尤其是看过中关村，参观过月儿所在的公司，和公司主管聊过，似乎发现了一个全新世界。

何行说，他现在更了解我为什么要离开山大。都说人生苦短，几十年混混就过去，究竟混了个什么？混学历，混职称，混官位，还是混钱？混到老一事无成。趁着还有精力，做点有意义的事，这一生才没白过。

相识20多年了，世事变迁，境遇变迁，至今仍能想到一起，人生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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