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我的第一次出远门的经历

丽烨

我坐在火车上，望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田野，有些手足无措。这可是13岁的我第一次独自远行，要去省城参加数学竞赛。我已经看不见妈妈在站台上挥手的样子，她给我的那个油纸包，还热乎乎地放在我腿上。

车厢里什么味儿都有，烟味、汗味、泡面味……对面坐着个满脸褶子的老头，正用他那发黄的牙齿啃着硬馍馍。他时不时抬眼瞅瞅我，眼神又浑浊又锐利。我心里有点害怕，往回缩了缩，把油纸包抱得更紧了。

“小姑娘，上哪儿去呀？”老头终于说话了，声音哑得就像砂纸在磨东西。

“省城。”我没多说，就简短回了一句。

“自己一个人？”

我点点头。老头忽然笑了，露出那几颗残缺不全的牙：“头一回出远门吧？”

他一下子就说中了，我有点惊讶，只好又点点头。老头没再说话，接着啃他的馍，不过眼神没那么凶了，柔和了不少。火车哐当哐当地往前跑，窗外的景色从田野慢慢变成稀稀拉拉的房子，又变成了连绵不断的小山丘。

油纸包里是妈妈熬夜烙的饼，夹着她自己腌的咸菜。我一打开，香味马上飘出来，周围的人都看过来了。老头也不啃馍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的饼。我犹豫了一下，掰了一半递给他。

“谢谢啊。”老头几口就把半块饼吞下去了，然后从脏兮兮的布袋里掏出个小布包，“尝尝我这个，自家种的枣子。”

我不太情愿地把枣接过来，却不敢往嘴里放。老头好像看出我心里想啥，嘿嘿笑了两声，自己嚼起剩下的枣子。我偷偷把枣子用餐纸包好塞进口袋。

天慢慢黑了，火车在一个小站停下。老头突然站起来：“我到站啦。”他弯下腰，从座位底下拖出个破麻袋，临走的时候拍了拍我的肩膀：“小姑娘，记住喽，出门在外，机灵着点。”

我愣愣地看着他弯着腰的背影，在昏暗的站台上慢慢消失，肩膀上好像还留着他手的温度。车厢里又上来几个新乘客，吵吵嚷嚷地占了老头的位置。他们大声说笑，抽烟的烟雾熏得我直咳嗽。我躲在角落里，突然特别想家。

夜里，火车在一片黑咕隆咚里跑，偶尔能看见几点孤零零的灯光。我迷迷糊糊就睡着了，梦到自己站在一大片田野里，四周一个人都没有。等我醒来，晨光已经透过脏脏的车窗照进来了。我脖子因为歪着睡，酸痛得厉害，膝盖上的油纸包不知道啥时候掉地上，被踩得稀巴烂。

“下一站就是省城啦！”乘务员扯着嗓子喊着，走过车厢。我赶紧检查随身带的东西——书包里的准考证和钢笔都在，妈妈给的二十块钱也好好地缝在内兜里呢。就是装干粮的油纸包不能要了，我心疼地把它扔垃圾桶里。

省城的火车站可真大，到处都是人，各种声音乱糟糟地往我耳朵里灌。我紧紧抓着书包带，跟着人群往外走。站前广场上，小贩的叫卖声、汽车的喇叭声，还有人们的吵闹声，搅和在一起，听着特别陌生。我站在广场中间，一下子不知道该往哪儿去。

“小同学，是来参加数学竞赛的吧？”一个戴眼镜的中年阿姨走过来，手里举着个牌子，上面写着竞赛的名字。我就像看到救星一样，赶紧点头。她笑着叫我跟上，说有专门的车送我们去考场。

车上已经坐了十几个学生，大多都比我大。他们有说有笑，讨论的题目我好多都听不懂。我缩在最后一排，手心全是汗。口袋里餐纸包着的枣子硌到大腿，我伸手进去摸出来，扔出窗外了。

竞赛考了一上午。那些题目有的看着眼熟，有的压根没见过，我尽力去做，心里也明白自己考得一般般。走出考场，阳光晃得我眼睛都睁不开。带队老师说下午可以自己活动，晚上六点在火车站集合。其他同学都三三两两结伴走了，就剩我一个人站在校门口。

省城的街道又宽又吵，汽车呼呼地开过去，扬起好多尘土。我没目的地瞎走，路过一家家店铺，玻璃橱窗里摆着好多我从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一家饭馆飘出香味，我的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

纠结了半天，我走进一家小面馆。墙上贴着的价目表让我倒吸一口凉气——最便宜的阳春面都要三块钱。我拿出妈妈给的钱，手指都在发抖。面端上来，热气腾腾的，上面飘着几片葱花。我狼吞虎咽地吃完，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下午的时间过得可慢了。我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了好久，看着鸽子啄食，小孩玩耍，老人下棋。太阳慢慢往西斜，我就开始往火车站走。路过一家书店，橱窗里摆着一本精装的《几何原本》，要十八块钱。我站在那儿看了好一会儿，想着要是买下来带回家多好，最后还是走了。

在回去的火车上，我旁边坐着个抱着小宝宝的阿姨。孩子一直哭，阿姨低声哄着，脸上满是疲惫。我看着窗外渐渐变黑的天，突然想起老头给我的那颗枣。也不知道为啥，有点后悔把它扔了。

到家的时候都深夜了。妈妈还开着灯等我，桌上放着热好的饭菜。我简单说了说竞赛的事儿，她就摸摸我的头，说回来就好。睡觉前，我掏口袋，发现那颗枣子居然还在——原来当时扔出窗外的只是餐纸。枣子都被压变形了，我小心咬了一口，特别甜。

很多年以后，我经历过许许多多的第一次，才明白：人生中那些真正让我忘不了的第一次，不是那些光鲜亮丽的成功，而是那些笨手笨脚、慌慌张张，甚至有点狼狈的尝试。就像那颗一开始被我嫌弃，最后又意外留下来的枣子，在记忆里反倒成了最甜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