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心目中的乡村女教师

黄山黄河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陈家敏是当年与我同在黑龙江逊克县不同公社插队的一位女知青,她后来成了乡村女教师中的一员,而且是始终坚守在黑土地上的一位。陈家敏是逊克近5000上海知青中非常普通的一员,虽然她曾有过不平凡的业绩,也得到过不少鲜花和掌声,但任何光环未能改变她质朴和诚挚的做人本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当初的乡村女教师之梦和那份真挚爱情,决定了陈家敏的整个人生,以至于使得她成为在黑土地上,献完青春献终生,献完终生献子孙的一位上海知青。今年春天,在李曰胜大哥的牵头下,有幸与家敏夫妇等见了一面,很好感受到了家敏的质朴、真诚及平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出于对陈家敏事迹的感动和对其的敬佩,去年本人曾做过一部美篇,讲述陈家敏的故事</span><a href="https://www.meipian.cn/54ts47up" target="_blank" style="font-size:20px; background-color:rgb(255, 255, 255);">留守黑土地的乡村女教师</a><span style="font-size:20px;">(点击此链接可直接阅看)。今日,在逊克知青的微信群中,读到了一篇由她的学生张宏霞(现为逊克县第三小学教师,逊克县作协主席,黑龙江省作协会员)所写的文章《我的老师陈家敏》,学生深情的回忆,由衷述说了家敏对他们的教诲和关爱,那些述说无疑是一份沉甸甸的敬仰,读后也令人对陈家敏又多了一份敬意。下面是转发的张宏霞的全文,以期让更多的朋友了解至今仍生活在黑土地上的家敏,一位曾经的知青和乡村女教师。</span></p> <p class="ql-block">  美篇作者(左)与家敏夫妇的合影</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我的老师陈家敏</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张宏霞</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此刻,当我的手抚上键盘,才惊觉离开那座承载着无数回忆的小村,竟已三十余载。当年天真烂漫的孩童、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都已步入中年。然而,往昔的读书时光,却在记忆中愈发清晰,尤其是那间旧教室窗前闪过的清秀身影,如一枚书签夹在岁月的长卷里,每逢翻动便簌簌作响——那就是我的老师陈家敏。她自上海远赴我们这僻壤小村时,刚刚二八年华。如一枝江南的嫩柳,却决然将生命深植于这方荒蛮的土地,并育成一片葱茏。</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初到黑龙江的陈家敏</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江南来的月光</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自打我记事起,陈老师便已在小村执教。那时小村土路蒙着厚厚的尘,外祖父每天下工回来都一脚灰。而陈老师的衣服鞋子却永远干净整洁,周身散发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清雅气息,仿佛隔了层薄雾,既吸引着你,又让你不敢贸然接近。那时校舍、教师都短缺,学龄前的我跟同龄的孩子一起像傻狍子一样在村里的泥土路上撒欢儿的狂跑疯喊,可只要远远瞥见她素色的身影,便会瞬间把脏兮兮的手藏到背后,随即收敛声息,生怕呵出的浊气污了她身上的那份洁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听年长一些的师哥师姐说,早年间,村小学坐落在村子东头。西头的孩子们上学,总要经过一座颤巍巍的木桥。每逢暴雨倾盆,山洪裹挟着浊流漫过桥面,她便默默弯下那清瘦的脊背,将年幼的学生一个接一个稳稳地背在背上,趟过那湍急冰凉的河水。待到放学时分,又如此这般,将他们如数背回来。在孩子们眼中,她那清瘦却坚韧的脊背,便是横渡急流时最安稳的舟,她也成了那段荒寒贫瘠岁月里,孩子们心里一个永不失温的太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师哥师姐还说,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家家户户都被繁重的农活儿压得喘不过气来。日头未起时,田垄间已晃动着扛锄头的身影;每家家的房根下还堆着没洗完的衣服、没编完的筐。农活儿像永远扯不完的线头,缠得大人们脚不沾地,还哪有精力关注孩子上学的事呢。孩子们三帮两伙地在院子里弹溜溜、跳皮筋,或蹲在土堆上玩蚂蚁,到了该上学的年纪,却像壕沟边上的野蒿,在大人匆忙的脚步声里悄悄地疯长得高过了木障子。陈老师就在晌午家家户户冒起炊烟时去家访,用她那带着吴侬软语尾音的声调,在唠家常的空挡里,就把学知识的重要性娓娓地输入到家长们的心里。那些日子,估计陈老师的身上总是沾着各家灶台上烟火气的吧?直到某天清晨,土坯房门的吱呀声里,一串串背着书包的小身影迎着阳光走出来,踩着她的脚印走到学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师哥师姐们回忆,自那时起,十多个寒暑悄然流转,村小学里始终延续着高年级与低年级同处一室的复式教学模式。陈老师独自承担起了一个复式班的所有课业,纤瘦的身影便在高低年级的孩子间往返穿梭。那小小的讲台与课桌间,她的步履从未有片刻停歇,日复一日,在朗朗书声与专注的光影里,她默默耕耘着岁月的重量。至于为那些家庭不健全的孩子洗脸梳头、刮虱子,为家境贫寒的孩子送衣送物,在她那里更如寻常炊烟般自然得无足挂齿。</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不知作者是否在照片中</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奶糖里的春天</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忆起儿时,仿佛那时的天空总是格外湛蓝,大地也显得分外空旷辽远,时光也大把大把地荒芜着,常叫人感到一种无端的寂寥。终于轮到我背上书包走进学校,也终于有机会离陈老师近一些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一二年级的许多事,已在记忆里模糊了痕迹。唯独老师每次从上海探亲归来带回的大白兔奶糖,那浓郁的香甜,实实在在地浸润了我整个童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记忆深处的八十年代,物质匮乏得铺天盖地,连空气里都氤氲着清贫的气息。老师深知我们这些孩子的嘴里寡淡得厉害。于是,每次风尘仆仆地从上海回来,她的行囊里,总少不了那珍贵的大白兔奶糖。当那雪白的奶糖在舌尖悄然融化,浓郁的甜香便温柔地弥漫了整个教室。每次剥下糖放进嘴里,我都小心翼翼地将糖纸展平,珍重地夹进语文课本的书页里。每一次翻动书页,那糖纸如同揉碎了的彩虹,折射出细碎的光华。就连那书页上的墨字,仿佛也沾染了丝丝缕缕的甜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岁月流转,后来那些珍藏的糖纸,终究被时光浸染得脆弱发黄。然而,我始终清晰地记得她给我递过奶糖时,眼角弯起的温柔弧度——那笑意盈盈的眼波,清澈温和,仿佛盛满了江南三月的春水。</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大白兔奶糖有许多美好记忆</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词句里的种子</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升入三年级,作文课便成了我们接触的新天地。为了滋养我们的笔尖,陈老师每日都在教室前方的小黑板上,工工整整地誊抄下精选的好词好句,嘱咐我们用心背诵,学着在作文里生根发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次写《公园一角》的看图作文,我如同集宝般把老师抄在小黑板上的华词丽句尽数填进作文里。当老师把我的作文当作范文,在班上声情并茂地朗读时,我的心雀跃着。同桌小燕却“嚯”地站了起来,声音清脆而响亮:“老师!她用的都是你抄在小黑板上的好词好句!” 霎时,我的脸上火烧火燎,只等一场暴风雨袭来。然而,老师只是微微顿了一下,柔和清澈的嗓音带着笑意说道:“能将这些句子融会贯通,用得恰到好处,也是一种本领。”这轻轻的一句话,竟如一阵和煦的春风悄然拂过,稳稳地扶住了我那摇摇欲坠的自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课后,她特意走到我身边单独叮嘱:“以后多读书啊,你会用自己的话写出属于自己的好作文的。”这话宛如一粒种子落在我的心上,竟真的在日后破土而出,向着阳光生长,最终触碰到了文字那清明而恒久的光亮。</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陈家敏与青年教师</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寒岁里的暖光</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自幼爱美,渴望拥有漂亮的穿戴。然而,家境贫寒,无法满足我的愿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读五年级的那年冬天,外祖母用外祖父穿破的旧裤子为我改做了一副棉手套。那粗陋的样式使我羞于戴它见人。每天出门,在外祖母的注视下戴上,拐出大门便立刻塞进书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一次全校扫雪,我光着的手冻得通红。老师责备我怎么不戴手套,我嗫嚅着说没有手套。话音刚落,同学爱莲当场戳穿我:“她有!嫌难看藏书包里了!”窘迫如针,扎遍全身,以为难逃老师的一顿训斥。老师却什么也没说。第二天,她递给我一块簇新的,印着细碎小花的棉布:“让你外祖母给那副棉手套做个罩面吧。”从此那副手套成了我的宝贝,日日戴着。在雪地的映衬下,手套上的碎花格外好看,那是老师为我镶在岁月里的花边,给予了体面,遮蔽了难堪,又一次护住了我幼小心灵那微薄的自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老师教导我们的话,朴素得如同脚下的黑土地,没有半分虚浮。她不说那些空洞的大道理,只告诉我们家长如何辛劳,要体恤他们,要担起责任,要怜惜弱小……于是,她教出的学生,大多敦厚勤勉有担当;她带的班级,成绩总冠于全乡。荣誉纷至沓来,但她依旧是那朴素本色,像一块温实熨帖的老面包,暖心暖胃,散发着最本真的麦香。</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献身黑土地教育事业的陈家敏</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驼背上的岁月</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在家庭的一方天地里,老师同样是一位温柔坚韧的贤妻良母。她家的灯火,总是村中最早划破黎明,也最晚融入星夜。灶台边、庭院里,她像运转精密的轴心,将琐碎家务打理得井井有条。洗手作羹汤,一日三餐从不敷衍,升腾的烟火气里氤氲着对家人的用心。她亦如田垄间最勤勉的农妇,精心照料着圈里的鸡鸭鹅,侍弄着菜园里每一畦青翠。她家窗明几净,无论寒暑,玻璃总是纤尘不染,澄澈地映照着窗外流云,也映照着她那颗同样明净无瑕的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对于女儿的教育,她倾注了全部的心血与智慧。在她春风化雨般的悉心引导下,女儿不负期望,最终成长为上海颇有名望的宝石鉴定专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自踏入婚姻那日起,她便与守寡的婆婆同住一个屋檐下。几十年如一日,她悉心侍奉,嘘寒问暖,眉宇间从未掠过一丝怨怼。</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二十年后,我回到村庄探望恩师。当那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的刹那,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楚与心疼汹涌翻腾。记忆中那曾经挺拔如白杨的身姿,竟已弯折成了一张沉重的弓,几乎与地面平行。她告诉我,这病根深埋于青年——当年策马去田间除草时不慎跌落,腰椎受伤,却因不愿让人担忧而默默隐忍,终成沉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退休后,在终日操劳的间隙,一次不慎跌倒,旧疾如山洪般猛烈复发。她不得已,远赴上海求医。医生面色凝重,勒令她必须卧床静养至少两月。偏在此时,家中婆婆病势骤然沉重,浑浊的目光在虚空中茫然搜寻,喃喃地唤着她的名字。于是,她又一次,咬紧牙关,不顾腰椎撕裂般的剧痛,拖着病体回到了婆婆的病榻前……从此,那被反复摧折的脊骨再也无力支撑,彻底地、永久地,弯成了这九十度的弧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临别时分,老师拎来一只她亲手喂养的土鸡和刚从菜园中采摘的新鲜蔬菜,执意送我到大门口。南风吹拂着她花白的鬓发,那深深佝偻的脊背,像一株被经年风雪压弯的老柳,无言地诉说着岁月的重量。我不敢再看,怕多看一眼,心便会疼出裂缝。却在转身的刹那,滚烫的泪水决堤般汹涌而出,模糊了眼前的路。我知道,那沉重的九十度躬身里,凝结着她交付给这片土地的全部——灼灼的青春、健康的体魄、大半生的光阴。那些年,她背过的孩子,她家访过的路,她带来的奶糖,她在作文里点亮的星火,她为贫瘠自尊镶上的花边……这一切,都化作了岁月刻骨铭心的深痕,那是生命为这无怨无悔的善良与热爱最终折腰的凭证,无声,却撼人心魄。</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温柔坚韧的陈家敏</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躬耕而成的葱茏</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二〇一六年八月,教师节前夕,我们这群从小村走出来的学生,在微信群里牵起了线,约定要为陈老师提前过一个教师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天,若明二哥开车将老师接到了县城。包厢门开处,她依旧深深地弯着腰走进来,手里却稳稳地提着一袋刚摘下的柿子,还有一兜子自家煮好的、热气还未散尽的苞米。她脸上漾着熟悉的、暖融融的笑意,像当年给我们分发大白兔奶糖时一样,喜滋滋地招呼着:“快,都来尝尝!” 那一刻,时光仿佛温柔地倒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们围坐桌前,杯盏间流淌着暖意。大家争相诉说,如数家珍般回溯着与老师共度的旧日时光,亲切的暖流在笑语与回忆间无声地传递、交融。此处,我不必累述,当我们各自在人生的长路上,步履踏实,勤勉耕耘,心怀一份悲悯与担当时,便已经活成了老师当年希冀的模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2025年7月7日引自语落嫣然的公众号</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