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东南飞》听后分享

埮杰

《孔雀东南飞》和《木兰辞》被合称为“乐府双璧”，它们都是讲故事的乐府诗，在中国的传统里并不多见。“乐府双璧”正好一个南朝一个北朝。

《孔雀东南飞》原文如下：

序曰：汉末建安中，庐江府小吏焦仲卿妻刘氏，为仲卿母所遣，自誓不嫁。其家逼之，乃投水而死。仲卿闻之，亦自缢于庭树。时人伤之，为诗云尔。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十七为君妇，心中常苦悲。君既为府吏，守节情不移，贱妾留空房，相见常日稀。鸡鸣入机织，夜夜不得息。三日断五匹，大人故嫌迟。非为织作迟，君家妇难为！妾不堪驱使，徒留无所施，便可白公姥，及时相遣归。

府吏得闻之，堂上启阿母：“儿已薄禄相，幸复得此妇，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共事二三年，始尔未为久，女行无偏斜，何意致不厚？”

阿母谓府吏：“何乃太区区！此妇无礼节，举动自专由。吾意久怀忿，汝岂得自由！东家有贤女，自名秦罗敷，可怜体无比，阿母为汝求。便可速遣之，遣去慎莫留！”

府吏长跪告：“伏惟启阿母，今若遣此妇，终老不复取！”

阿母得闻之，槌床便大怒：“小子无所畏，何敢助妇语！吾已失恩义，会不相从许！”

府吏默无声，再拜还入户，举言谓新妇，哽咽不能语：“我自不驱卿，逼迫有阿母。卿但暂还家，吾今且报府。不久当归还，还必相迎取。以此下心意，慎勿违吾语。”

新妇谓府吏：“勿复重纷纭。往昔初阳岁，谢家来贵门。奉事循公姥，进止敢自专？昼夜勤作息，伶俜萦苦辛。谓言无罪过，供养卒大恩；仍更被驱遣，何言复来还！妾有绣腰襦，葳蕤自生光；红罗复斗帐，四角垂香囊；箱帘六七十，绿碧青丝绳，物物各自异，种种在其中。人贱物亦鄙，不足迎后人，留待作遗施，于今无会因。时时为安慰，久久莫相忘！”

鸡鸣外欲曙，新妇起严妆。著我绣夹裙，事事四五通。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腰若流纨素，耳著明月珰。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上堂拜阿母，阿母怒不止。“昔作女儿时，生小出野里。本自无教训，兼愧贵家子。受母钱帛多，不堪母驱使。今日还家去，念母劳家里。”却与小姑别，泪落连珠子。“新妇初来时，小姑始扶床；今日被驱遣，小姑如我长。勤心养公姥，好自相扶将。初七及下九，嬉戏莫相忘。”出门登车去，涕落百余行。

府吏马在前，新妇车在后。隐隐何甸甸，俱会大道口。下马入车中，低头共耳语：“誓不相隔卿，且暂还家去；吾今且赴府，不久当还归。誓天不相负！”

新妇谓府吏：“感君区区怀！君既若见录，不久望君来。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我有亲父兄，性行暴如雷，恐不任我意，逆以煎我怀。”举手长劳劳，二情同依依。

入门上家堂，进退无颜仪。阿母大拊掌，不图子自归：“十三教汝织，十四能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知礼仪，十七遣汝嫁，谓言无誓违。汝今何罪过，不迎而自归？”兰芝惭阿母：“儿实无罪过。”阿母大悲摧。

还家十余日，县令遣媒来。云有第三郎，窈窕世无双。年始十八九，便言多令才。

阿母谓阿女：“汝可去应之。”

阿女含泪答：“兰芝初还时，府吏见丁宁，结誓不别离。今日违情义，恐此事非奇。自可断来信，徐徐更谓之。”

阿母白媒人：“贫贱有此女，始适还家门。不堪吏人妇，岂合令郎君？幸可广问讯，不得便相许。”

云有第五郎，娇逸未有婚。直说太守家，有此令郎君，既欲结大义，故遣来贵门。

阿母谢媒人：“女子先有誓，老姥岂敢言！”

阿兄得闻之，怅然心中烦。举言谓阿妹：“作计何不量！先嫁得府吏，后嫁得郎君。否泰如天地，足以荣汝身。不嫁义郎体，其往欲何云？”

兰芝仰头答：“理实如兄言。谢家事夫婿，中道还兄门。虽与府吏要，渠会永无缘。登即相许和，便可作婚姻。”

媒人下床去，诺诺复尔尔。府君得闻之，心中大欢喜。视历复开书，便利此月内，六合正相应。良吉三十日，今已二十七，卿可去成婚。交语速装束，络绎如浮云。青雀白鹄舫，四角龙子幡。婀娜随风转，金车玉作轮。踯躅青骢马，流苏金镂鞍。赍钱三百万，皆用青丝穿。杂彩三百匹，交广市鲑珍。从人四五百，郁郁登郡门。

阿母谓阿女：“适得府君书，明日来迎汝。何不作衣裳？莫令事不举！”

阿女默无声，手巾掩口啼，泪落便如泻。移我琉璃榻，出置前窗下。左手持刀尺，右手执绫罗。朝成绣夹裙，晚成单罗衫。晻晻日欲暝，愁思出门啼。

未至二三里，摧藏马悲哀。新妇识马声，蹑履相逢迎。怅然遥相望，知是故人来。举手拍马鞍，嗟叹使心伤：“自君别我后，人事不可量。果不如先愿，又非君所详。我有亲父母，逼迫兼弟兄。以我应他人，君还何所望！”

府吏谓新妇：“贺卿得高迁！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蒲苇一时纫，便作旦夕间。卿当日胜贵，吾独向黄泉！”

新妇谓府吏：“何意出此言！同是被逼迫，君尔妾亦然。黄泉下相见，勿违今日言！”执手分道去，各各还家门。生人作死别，恨恨那可论？念与世间辞，千万不复全！

府吏还家去，上堂拜阿母：“今日大风寒，寒风摧树木，严霜结庭兰。儿今日冥冥，令母在后单。故作不良计，勿复怨鬼神！命如南山石，四体康且直！”

阿母得闻之，零泪应声落：“汝是大家子，仕宦于台阁。慎勿为妇死，贵贱情何薄！东家有贤女，窈窕艳城郭，阿母为汝求，便复在旦夕。”

府吏再拜还，长叹空房中，作计乃尔立。转头向户里，渐见愁煎迫。

其日牛马嘶，新妇入青庐。奄奄黄昏后，寂寂人定初。“我命绝今日，魂去尸长留！”揽裙脱丝履，举身赴清池。

府吏闻此事，心知长别离。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

两家求合葬，合葬华山傍。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中有双飞鸟，自名为鸳鸯。仰头相向鸣，夜夜达五更。行人驻足听，寡妇起彷徨。多谢后世人，戒之慎勿忘。

《孔雀东南飞》的开头有一个交代，说：“汉末建安中，庐江府小吏焦仲卿妻刘氏，为仲卿母所遣，自誓不嫁。其家逼之，乃投水而死。仲卿闻之，亦自缢于庭树。时人伤之，为诗云尔。”

”它讲的是首先年代，汉末建安时代，然后庐江府有一个小官员，公务员焦仲卿，他娶了个妻子叫刘氏，就是刘兰芝，因为跟她的婆婆合不来，被婆婆赶走了，所以就两个人殉情，双双而死，所以大家就写了《孔雀东南飞》记录这件事。

《孔雀东南飞》这首诗非常长，全诗有350多句，1700多字，我们分五集来讲。开头就是说：“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

《孔雀东南飞》的新事是什么呢？一句话可以概括，家庭伦理剧，南朝的《双面胶》。“重要的不是故事讲述的年代，而是讲述故事的年代”，怎么讲呢？也就是说同一个故事，放在不同的年代讲，就会有不同的讲法。比如我们讲武则天，那么唐朝讲和清末讲，和我们现在人讲，那对它的理解是完全不一样的。所以这个故事是哪个时代在讲，就是讲哪个时代的新事。

“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十七为君妇，心中常苦悲。”这是一段自言自语，是刘兰芝在讲我的人设。你看我什么都会，我有手艺、有头脑，念书识字，而且会弹箜篌，那就是文艺女神。但这一段话在开篇之后，我们细细地想一下，它有一个暗示，刘兰芝有可能是出身贫寒吗？在当年那个年代，如果家庭条件很差的话，是肯定没有办法支持自己家的女儿学这么多东西的，所以刘兰芝的家庭出身肯定是很好的。

刘兰芝学了这么多的手艺，长得又这么好，她嫁给了焦仲卿，焦仲卿的身份有多高呢？古代讲门当户对，他们两个配不配呢？来看焦仲卿的职业叫府吏，那么在中古时代，官员叫举吏，就是他们做小吏，就跟现在的人上大学读博士一样，是接受高等教育的一种方式。所以真正意义上的吏，它和官是不一样的，它比官低一个阶层。也就是说我们讲最小的官是九品芝麻官，小到不能再小，芝麻粒那么大。比这个官再低一个阶，就是不入流的官，就是吏。那有一些的这个小吏，他只是一个起点，慢慢地就会做成官。那有一些吏，可能就是人生终点了，此生也都再混不上去了。

那么焦仲卿的级别很可能就是科级，那撑死了是个处级，所以按我们今天的说法，他属于中产阶级的这个底层，就是边缘，他还没有跨越阶层。所以我们能够看出刘兰芝的社会坐标叫好人家的女儿，职业女性，中产阶级的妻子，她是一个低配版官一代的儿媳妇。

刘兰芝上来自述了身份，然后就跟焦仲卿吐槽说：“君家妇难为。”你休了我吧。那在一个中国的家庭中，如果妻子提了离婚，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那叫作挽留。那一边挽留，你这个时候得判断，判断什么呢？刘兰芝是不是要真离婚？那怎么看她是不是要真离婚呢？首先看她说不说离婚的原因，那说原因的就是谈条件的，谈条件意思就是我要挟你，我跟你谈判，看我们两个是不是能够谈得拢，谈得拢这就不离了。但是那个不说原因的，那就是真离婚。

那刘兰芝想要干什么呢？你看，刘兰芝非常具体地说我为什么要让你休了我，一旦她说的这么明白，就说明她根本不想真离婚，她就是想让焦仲卿，你得给我来解决问题，我遇上大事了，这个大事是什么呢？刘兰芝讲了问题的本质，叫作婆媳矛盾。

鸡鸣入机织，夜夜不得息。三日断五匹，大人故嫌迟。非为织作迟，君家妇难为。”也就是说，刘兰芝的心里有怨言，你妈妈也就是我的婆婆，她嫌弃我，我这么努力的辛苦的在工作。我们不要想象说古代的女性就是没有工作的，按照当时的生产方式，可能女性的经济收入是跟丈夫没有办法比的，但是女性也会尽最大的努力去劳动，去创造价值，然后来为这个家来提供支持，就是手脚不停地干，这是中国传统女性的美德。

那古代有一个制度，叫作纳绢代役。就是说一个女子在家里面织布，然后纺绢，这个纺织品提供给国家，她的丈夫她的儿子可能就能免去徭役，所以这是非常大的一个贡献。那刘兰芝不仅心灵手巧，而且特别的勤快，叫“三日断五匹”，一个非常高的效率，那么经济收入就很高了。可是焦仲卿的妈妈是不满足的，叫“大人故嫌迟”，也就是说儿媳妇明明挣得很多，这个婆婆还是嫌不满意，这反复挑剔是什么原因呢？这背后有个心理，中国婆婆对儿媳妇的期待都是非常高的，所以如果有一些女同学觉得，我就在家里面做个贤妻良母，然后我乖乖的就万事如意了，根本不是，婆婆会嫌弃你没有收入。那即便是你非常辛苦地在劳作，收入很高，婆婆又会嫌弃说你不够贤良。所以刘兰芝就讲了说“非为织作迟，君家妇难为”，就是我不管怎么做，婆婆都是不满意我的，这个就叫作挑剔。

刘兰芝的性格其实非常独立，她不受气，她也比较刚，所以她说：“妾不堪驱使，徒留无所施。便可白公姥，及时相遣归。”翻译一下就在说，我伺候不了你们家人了，我没有这个本事，留下来也没有用，我已经这么尽力了，还是达不到你们家的要求。其实背后还有一层没说出来的，就是我没有改进空间了，你不要跟我说你再忍忍，你再改改，你再委屈一下，听婆婆的，要改也得婆婆改。这就是我要遇到的问题，我得解决，你看你帮不帮我。

这个口气其实已经非常强硬了，而且也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她就是来告诉你，这件事很大，所以刘兰芝的话说得非常的客气，但是也很无情，这叫无条件的谈条件，你赶紧休了我吧，那显得有恃无恐。那么刘兰芝的底气是什么？我们得讲讲，首先她的确不是要真离婚，她就是婆媳矛盾爆发了，刘兰芝不想走，但有一点，她不怕走，所以要争取自己的权利。那么刘兰芝的底气来自于哪里呢？如果你要辞职，你就得保证你回家以后有钱吃饭，如果要离婚呢，那就是要有娘家撑腰。刘兰芝的底气来自哪呢？第一，娘家是退路。第二，还是要看焦仲卿，你对我究竟怎样，就是凭感情。那么焦仲卿对刘兰芝的感情到底怎么样呢？靠不靠得住呢？靠得住的。他不是听完以后就立即就说我妈当然很重要了，我只有一个妈对吧，媳妇是可以换的。他也没说离吧离吧，而是“府吏得闻之，堂上启阿母”，他听了刘兰芝的这个话之后，他就去跟自己的妈妈谈判了，他怎么谈判呢？

他说：“儿已薄禄相，幸复得此妇。结发共枕席，黄泉共为友。共事二三年，始尔未为久。女行无偏斜，何意致不厚。”就是讲我这个人其实也没那么大的福气，能做很大的官，我没什么了不起的。非常非常幸运，我娶到了这样的一个姑娘，就刘兰芝真的是让我特别满意了，我都未必配得上她，所以我要珍惜她的。你看，第一点护妻，他还是跟刘兰芝感情很深的，他为什么感情深呢？下面有一句叫“结发共枕席，黄泉共为友。”说这个妻子，她可是我的结发妻子，不要小看这个词，结发是要求很高的，它不是指原配夫妻就可以叫结发夫妻。

结发是一个年龄段，就是到了十三四岁成人的时候，把头发梳起来，这就是古人的成人礼，就意味着到了这个年纪，你就是个大人了。然后有的人就在这个年纪早早地结了婚的，所以结发夫妻就是刚一到结发的年龄就去登记结婚了的人。比如说你结婚很晚，三十岁四十岁才结婚，那哪怕是第一次结婚，也不能叫作结发夫妻。所以结发夫妻的珍贵处在哪里呢？就是两个人是初恋，彼此心里面都没有过别人就结婚了，就在一起了，而且打算“黄泉共为友”，一起奔赴黄泉的，就此生此世我们都从一而终的，这就是焦仲卿心目中，他和刘兰芝的感情。

接下来他说：“共事二三年”，你看我们这两三年在一起，“始尔未为久”。所以焦仲卿是在表明一个态度，就是我对这个媳妇很满意，我死了都不想跟她分开的。那“女行无偏斜，何意致不厚”呢？就是你看看她也没有做错什么事，您干嘛不能够包容一点呢？为什么非要这样挑剔呢？

所以好多人都会说焦仲卿是个妈宝男，但是在提离婚这个关键点上，表现出的依然是强力护妻。

焦仲卿因为自己的媳妇和自己的亲娘合不来，所以就去找妈妈谈判，谈判的结果是什么呢？叫谈崩了。妈妈就明确地告诉焦仲卿，说我不喜欢这个儿媳妇，理由：“此妇无礼节，举动自专由。”这个点就和刚刚刘兰芝说的点完全不一样了，刘兰芝是说我这么勤快，我样样都好，出身也好，可是我不管怎么做，你妈妈都在挑剔我。

可是站在焦仲卿妈妈的角度，她明确地告诉儿子，其他都没啥，我就有一样坚决不能容忍，就是她没礼貌，然后她特别有主见，什么事都自己说了算。所以“吾意久怀忿，汝岂得自由。”非常的霸气，显示了婆婆的权威。

其实按照今天的标准，“举动自专由”也不是个什么缺点，那个没有主见的小媳妇才容易没有地位。但是焦仲卿的妈妈显然不是一个开明的婆婆，她是个什么人呢？她有一种普遍的心理，就是第一，我不愿意接受儿媳妇的制约。这个刘兰芝，你这么有主见，不就是没把我放在眼里吗。接下来，她特别不甘心的是儿子在结婚后就人格独立了，她希望儿子在她的掌控之下。那儿媳妇是什么人呢？是我儿子的一个附属品，你当然也应该在我的掌控之下，而且你应该地位更低。所以刘兰芝你竟然“举动自专由”，我就认为你没有礼节。

这个无礼节在我们听起来，好像不是很扎心，但在中古时代，它非常的严重。有一句话说寒室无礼，什么意思？就是那个出身特别低微和贫贱的人，常常非常的没有礼貌，所以这个不是指礼貌，而是指家教不好。那就不仅仅是在说刘兰芝了，连你们家都一起骂了，我看不上你，包括你们家，因为你们不配。所以显然，焦仲卿的妈妈认为你刘兰芝嫁到我们家，你是高攀了我们家，那么事实上是不是这样的，也未必见得。但反正这个婆婆的心里就是这么认为的，她认为自己家是豪门，所以我就得规矩你，你竟然还不听我的指挥，没有低眉顺眼，所以我早就已经看你不顺眼了。你竟然唆使着焦仲卿来跟我谈判，我怎么能让焦仲卿随心所欲地纵容你呢？这就是婆婆的霸气。

婆婆还是爱儿子的，她虽然看媳妇不顺眼很久了，但是她依然要拉拢自己的儿子，她下面讲了一段话说：“东家有贤女，自名秦罗敷。可怜体无比，阿母为汝求。”说你看离婚就离婚了，离了婚你就是钻石王老五。那我们那边有一个漂亮女孩子，叫秦罗敷，人人都说她好。所以你赶紧离了，我就去他们家求婚，然后再重新给你娶个漂亮老婆。那这个“便可速遣之，遣去慎莫留。”赶紧让她走人，刘兰芝给你腾地方，然后我们就能娶一个漂亮的，我喜欢的女孩子进来。

好多婆婆可能有这种迷之自信，认为自己的儿子简直是天下第一宝，尤其离了婚的男人，更加是块宝，好像人家别人家的女孩子都是在等着，你一腾地方，我就有人嫁进来，其实根本不是。后面我们就能看到，这两个人真的分手了以后，刘兰芝那边一堆一堆的媒人上门求亲，可是焦仲卿这边一点动静都没有。对，你说那秦罗敷有多么好，人家闺女还没看上你家儿子呢，可是婆婆的迷之自信就在这个时候爆发了。

焦仲卿怎么办呢？他的表现是“府吏长跪告”，跪下来哀求说：“伏惟启阿母。今若遣此妇，终老不复取。”就是你要是今天非要逼我休了刘兰芝，我这辈子都不再娶了。这是感情的冲突吗？有的，但这里面更重要的是庸俗和高贵的对比，为什么这么讲？焦仲卿毕竟是要走仕途的，所以在古代就是士族的价值观，对男性的忠贞也是非常看重的。开篇《诗经》说：“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说的是什么呢？说的是男女双方忠贞不移的感情，这个不仅仅指的是女性，男性也一样要做到忠诚。那儒家始终是主张一夫一妻制的，也就是说一个道德高尚的男人是不能够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的，然后有钱人三妻四妾。焦仲卿说，如果休了我的结发妻子，我以后就再也不娶妻了，它体现的是一个高贵的价值观。但是相比较之下，他的妈妈就反复地跟他说休了这个，我再给你娶个漂亮的，这个就非常的庸俗，它体现的是一个平民的价值观。

在那个年代，不是说平民就有什么不好，只是平民所谓的这个阶层，她并不会用一个高的道德标准去要求自己的儿子。但是焦仲卿由于受了完整的教育，然后他一点一点地朝着这个士人在靠近，所以他有了比较高的道德自律。那我们也可以对比发现，其实焦仲卿的母亲也许出身并不高，她也是通过嫁人改变了命运，所以她对自己的儿子是怀着很高的期望的，她就认为别人家的女儿嫁到他们家来，那都是人家沾了他们的光。

焦仲卿跟自己亲妈的这一番对话，明显看出两个人三观不合，那婆婆的反应是什么呢？“槌床便大怒”，你看这个动作，绝对也不是大家闺秀，大家闺秀都笑不露齿了，走路 身上戴的那个玉佩都不能叮当叮当特别响，不动声色，怎么能够槌着床发怒呢？就跟刘姥姥似的发怒，所以这个就叫无礼节。而且接下来的一句话，更加反映了焦母的阶层，她说：“小子无所畏，可敢助妇语。”说你这个混账小子，你怎么能替你媳妇说话呢？这就是女人对女人下手更狠，然后焦母就坚决地要让焦仲卿离婚，理由是：“吾以施恩义，会不相从许！”就是说我已经撕破了脸了，反正今天已经得罪了刘兰芝，以后婆媳怎么往下相处呢，肯定是过不下去的，所以今天必须有一个了断，我们没办法再相见。

这个道理其实也很现实，就是已经得罪了的人，其实不要再试图挽回了，覆水难收，挽回不了。这个婆婆也认为我跟刘兰芝没办法见面了，所以谈判谈到这，就彻底的崩了。刘兰芝是以离婚作为要挟，说我得改变处境，解决跟婆婆之间的问题。婆婆是“槌床便大怒”，认为必须撕破脸，没有挽回余地。双方都不想再讨价还价，那夹在中间的那个就是男人，然后焦仲卿怎么解决呢？

焦仲卿“再拜还入户”，就他只好默默地回去，“哽咽不能语”，就跟刘兰芝说谈崩了。按照这个传统的观念，那个焦仲卿动不动就哭，这个男孩子是个哭包，总归是不好吧，显得很软弱。所以有人就说这个男孩子没有能力保护你的妻子，焦仲卿就是一个典型的妈宝男，大家会看不起他。那么焦仲卿说：“我自不驱卿，逼迫有阿母。”就是我不想休掉你，我对你是一心一意的，但是是我妈逼着我一定要这么做，不是咱俩感情不好，是你跟我妈的感情不好，这句话就真的是挺窝囊的。

接下来，这个妈宝男还是不死心的，他就给出了一个解决方案，这个办法是什么呢？叫作假离婚。他说：“卿但暂还家，吾今且报府。”说没办法了我们得分开，你先回娘家住一阵子，那我我先上单位住一阵子，等我妈的这个气消了，我再做做她的工作，把你接回来，到时候就当做是我出了个差，你回了趟家，咱俩还要好好的过日子，什么事都没有。然后焦仲卿说：“以此下心意，慎勿违吾语。”什么意思呢？就是你受点委屈，你看在我的份上，你往后再退一步，你要乖，你千万不要不听我的话。

这个男人也是非常的优柔寡断，那么退一步会好吗？刘兰芝坚决不同意，她说：“勿复重纷纭。”说你不要拖泥带水的了，要离婚就是真离婚，什么叫假离婚，你想想这可能吗？我怎么还会回到这一个屋檐下做婆媳呢，就这个事情已经撕到这种程度了，对吧，我都这么努力了，“仍更被驱遣，何言复来还。”就是我不能够再做得更好了，还是闹到被休了。那其实也不是被休，就是你提离婚，人家同意了，但是这还能指望以后再复婚吗？

后来事实证明，刘兰芝当然是清醒的，所以在这个问题上，刘兰芝比焦仲卿要明确和坚定，就这个女人反而格局是很大的。然后刘兰芝就讲说既然要离婚，那就是真离婚。第一件事就要分财产，怎么分呢？我的嫁妆都不要了，全部留给你做个纪念。

可能好多人就有点不太明白，说嫁妆这件事是个什么梗？在古代的时候，妇女因为是没有工作的，所以离婚，你是不能够从婆家分走家产的，但是你的嫁妆可以原封不动的全部带走，这就是中国的传统。在传统社会里，嫁妆是一个女人的私有财产，这是就像婚前公证一样，保护私有财产，我拿到你们家一根金簪子，拿到你们家一个碗，只要是我的嫁妆，我们俩一旦不过了，这东西我都得带走，一毛钱都不能便宜到你们家。所以你看在宋代的时候，有人为了嫁女儿就倾家荡产，为什么呢？就是嫁妆要给的丰厚，这样才能保证自己家的女儿到了别人家地位高，人家会高看一眼，因为你有财产作为保障。那么在古代，如果婆家遇到了困难，儿媳妇肯把自己的嫁妆拿出来，贴补给婆家，叫作给宫中使用，那这就是了不得的贤惠。但如果要离婚，那么对不起，我的嫁妆我要全部带走，是谁都不能反对的。

古代的离婚有七出，就是女子犯了七出之条就要被休，但跟七出对应的还有三不去，就是有以下几种情况，这个女子是不能够被离婚、被休掉、被赶走的。第一就是给公婆戴过孝的，你服侍公婆戴了孝，说明你就是这家的儿子一样的人了，没有理由把儿子轰走的对吧，就给家里出过力的，做牛做马。第二叫先贫贱后富贵，她嫁给你的时候，你还什么都不是呢，可是她特别旺夫，你飞黄腾达了，这个时候你想把人一脚蹬了，是不行的，这品德上良心上都过不去。那么第三叫作“有所受，无所归”，那这个条例有不同的解释，但其中一种说法就是，那男方接受了人家女孩带来的丰厚的嫁妆，人家走的时候你赔不起，你不能够还给人家，就不能够离婚。

那么刘兰芝的嫁妆多吗？她有钱吗？这里有很长的一段就是在写我嫁到你们家来的时候，我带了什么什么什么什么，然后写到“物物各自异，种种在其中”，那就是说我的嫁妆真的是特别的多，应有尽有，那当然有可能是夸张，但也说明她来的时候底子是很厚的，可是手一挥说这些我都不要了，我这个人都被你休了，我的东西自然也是不值钱的，你以为我是为了钱跟你在一起吗，我什么都不要了，连这些嫁妆，我都留给你当个念想。这可以看出来，刘兰芝是脾气很硬的，就非常刚。

总是想起那个张爱玲跟胡兰成分手以后，就给了胡兰成一笔三十万的分手费。刘兰芝就是这样，我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这背后其实是什么呢？就是打落了牙朝肚子里咽，那这个女孩子其实是伤心了，非常伤心，伤心到什么都不想跟你算了，一旦算还是理性，这个时候完全是绝望。然后刘兰芝还扔了几句狠话，说：“人贱物亦鄙，不足迎后人。”就是说我这个人，你们都这么看不上，认为我很下贱。那我的东西自然也是不好的了，你将来再娶了那个新的老婆，我的东西也不能给她的，那这些留下来的东西干什么呢？“时时为安慰，久久莫相忘。”这里又流露出一丝柔软，就是留给你做个念想，因为以后我们也没理由再见面了，那你不要忘了我。

所有的交代都结束了，就覆水难收，真要走了。

到了分手这一天，刘兰芝要怎么走？有一句宋词说：“纵被休，不能羞。”就是刘兰芝第一个“休”是纵使我被你休了，然后也不能“羞”，就不能引以为耻，羞耻的羞。所以有排面的女人，要好好地告别，这意味着珍视自己。

那这一天，“鸡鸣外欲曙，新妇起严妆。”到了走的这一天，鸡刚叫，刘兰芝早早地就起来了，给自己美美地化了一个精致的妆，穿的戴的非常漂亮，风华绝代。“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我就让你一眼看见我，就再也忘不掉，你得记着我跟你分开的这个样子。

她漂漂亮亮地去辞别婆婆，“上堂拜阿母，阿母怒不止”，其实这个焦仲卿的妈妈依然是非常的愤怒，没有一点点的挽留。那在这个时候，刘兰芝该怎么说呢？第一她不吵，第二她不闹，因为都没有用，她也不哭，她也不哀求，她讲了一段说辞，绵里藏针，处处都是嘲讽。她说：“昔作女儿时，生小出野里。”说我小时候出身寒微，是在胡同里长大的野孩子，真的是这样吗？不可能。之前我们讲过，她学了那么多的诗书、礼乐、识字、刺绣，就说明她们家是非常优越的。

她这个时候拿出来讲的，反而是她心里面没有阴影的地方，说明她的出身优越感是很强的，所以她才敢这么讲。那这个话就是在挤兑她婆婆了，说我还没嫌弃你呢，你倒嫌弃上我了，嫌弃我什么呢？“本自无教训，兼愧贵家子。”说我的爸爸妈妈没好好地教我，所以我嫁给贵家的公子，真的是高攀不上。这个话反过来就是，你以为你儿子真的很了不起吗？你以为你们家真的很风光吗？我配给你们家是绰绰有余了，可是你凭什么老是看不起人？

然后说：“受母钱帛多，不堪母驱使。”说我拿了你那么多的钱，也没有给你干什么活，就是你标准太高了，我是不能再忍了。“今日还家去，念母劳家里。”说我今天就走了，那以后您老人家自己干吧，我撂挑子了。

所以把这个都读完之后我们就得明白，刘兰芝其实是在说反话，就这一段都是嘲讽，为什么嘲讽？她还是憋气，她要出自己的这口气，但同时她又有教养，所以她还要表现自己高贵的克制的那一面，我不能跟你破口大骂。那我就把这番话讲了，说明了心愿，我就转身走了。

对待自己的婆婆，刘兰芝极尽嘲讽，但是跟小姑子告别的时候，她还是动了真感情的。在小姑子这里，她是“泪落连珠子”。两个还是姑嫂之间有感情的，所以她也会表示想念小姑子，就是我不仅仅念着小姑子，我还念着焦仲卿，这毕竟是我的丈夫。她就跟小姑子说，说我刚到你们家来的时候，你才长到沙发扶手这么高，现在我要走了，你已经快跟我一样高了。就是小孩子的成长，特别能让人感受到岁月流逝。然后她说：“勤心养公母，好自相扶将。”说我以后走了，这个家里公公婆婆就指望你了，然后每个月到了初七下九，就是女生就可以出门玩耍，说你别忘了想想我，想想我们一起玩耍的那些快乐时光。这说明，她们其实除了婆媳矛盾之外，生活还是有很多温馨和快乐的回忆的，说这个话依然是在流连他们曾经有过的家庭生活。

讲完了，刘兰芝“出门登车去，涕落百余行。”她就走了，但非常伤心。然后焦仲卿就出场了，“府吏马在前，新妇车在后。隐隐何甸甸，俱会大道口。”就是焦仲卿会跟着刘兰芝，他还是想要假离婚，就是刘兰芝你坐着那个车是要回娘家了，那我，我假装是出差，其实是跟你一起走。然后他就又跟刘兰芝讲他的假离婚的方案，就说“誓不相隔卿，且暂还家去。吾今且赴府，不久当还归。誓天不相负。”就是我还是不能够把你丢下的，你先回去，然后我也出门，我一定会来接你的，我发誓，我向上天发誓，我不会辜负你。

这一段再讲完，刘兰芝这一次她真是被感动了。“新妇谓府吏：‘感君区区怀！君既若见录，不久望君来。’”说如果你真的是这么顾惜着我，那我就等着你，等着你来接我。“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这一句其实是《诗经》里面的精神，他是对天盟誓了，他在讲什么呢？就是你要像大石头一样的坚定，那么我的心思就可以像河边的那个蒲苇一样的坚韧。虽然我这么的卑微，但是我像丝一样不会断绝的，我也希望你像磐石一样不会转移的。

这也是士人精神。在刘兰芝的身上，也有非常高贵的一面，就是首先我不指望你活着，我不怕跟你分开，我在分手的时候，可以非常的决绝。但是你如果真的待我好，你珍惜我，你感念我，其实我也可以为你赴汤蹈火。我像蒲苇一样坚定地绕着你缠着你，这个誓言只要说出来，就不会改变。

这一段是非常感动的，能让我们看到一个忠贞和美好的女子。但是刘兰芝要面临的考验是非常难的，这个难点在哪里呢？她早就想过了，她说：“我有亲父兄，性行暴如雷。恐不任我意，逆以煎我怀。”就是我现在是要回娘家了，可是我是家里有哥哥的，他会为我做主的。而且我这个兄长性情非常暴躁，就是我如果回家，那么他要是逼我嫁人，或者他对我有了别的安排，那我就非常非常的为难了。所以刘兰芝把自己的处境跟焦仲卿讲得非常清晰，就是首先我们两个表明心迹，接下来我等着你。可是我等着你，我会面临什么样的困境？那么你要知道你要决断，你要解救我。那焦仲卿就表示听懂了，一再地说等我等我等我。两个人“举手长劳劳，二情同依依。”就恋恋不舍。

刘兰芝就回到了娘家。

叫“进退无颜仪”，这个离了婚的女子，其实依然是家族的耻辱，所以她也觉得很没有面子。妈妈见到她就大惊失色，说唉呀我没有接你，你怎么就回来了？因为古代女子的行动并不那么自由，如果娘家想念她，一定要去接她的。在《红楼梦》里面就看得到，就是史湘云，贾母，就老太太史太君，心肝宝贝，是她娘家人，她要想见这个女孩，她得派人去接她，史湘云是自己不能够决定说我动不动就跑来串门的。所以每次史湘云走的时候，她舍不得这些姐姐妹妹，她就会提醒宝玉说你跟老太太提醒着，早点接我回来。

所以这时候，刘兰芝的妈妈就说你怎么自己回来了，你是被休了吗？然后得到确认之后，刘兰芝的妈妈非常吃惊，说怎么可能，我女儿这么好，怎么就能被休了呢？刘兰芝就说：“儿实无罪过。”就这五个字太委屈了，我真的没有过错，然后妈妈立即就很悲催，就能看出这个妈妈是真心疼女儿，非常的悲愤，觉得这个亲家不讲理，不公平，然后又觉得自己的女儿太倒霉了对吧。

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刘兰芝毕竟是回到了娘家，满身伤痕，准备休整，可是她才回家十来天，媒人就开始络绎不绝地上门来提亲了。有人说唉呀，这是不是都是那些困难户？也并不，都是地方上有头有脸的官二代，这说明什么呢？首先，即便在那个时代，刘兰芝在婚恋市场上也是很受欢迎的，大家并不计较她离过婚。所以我们现在会觉得说离过婚的女孩子再嫁人，再谈恋爱，就比较难了，并不是。只要你条件真的好，即便是放在那个非常保守的和封闭的古代，依然刘兰芝是很有市场，很受欢迎的，所以条件好的女子不难嫁。

刘兰芝为什么这么抢手？她条件到底好在哪里呢？首先，她本人好，这个在刚开头我们就能看得到，琴棋书画、模样、性格都非常的好。接下来，说明刘兰芝娘家的门第并不低，就是他们家这个女儿回来了以后，很多好人家的男儿就抢着上赶着愿意娶她，也是说明愿意跟这一家联姻的。

所以这里就可以倒过来再说一下焦仲卿的妈妈，就焦母为什么那么不喜欢刘兰芝，可能恰恰不是因为刘兰芝出身贫寒，那就是没有家教。而是刘兰芝的门第比他们家略略高一点，所以她总觉得这个儿媳妇是有优越感的，这就导致她特别的紧张，然后总想降服你。就是人心里头有那个自卑的心理，就想给这个儿媳妇一点颜色看看。这个其实就是PUA，就总有一些人会觉得他不能对你好，因为他如果对你好了，你就给鼻子上脸了，只有他对你不好，你才会对他死心塌地，这就是那种PUA的一个原理，你如果相信了，那你就真的很悲催。可是刘兰芝就是不认可，所以两个人的矛盾就势同水火。

所以焦母这种心理是确实有代表性的，她会认为她跟媳妇的关系要建立在互相伤害的基础上，可是如果你真想留住一个人，你就是要对他好，你要爱他，不用想那么多。

这里有一个比较有意思的点，就是你听到这可能会问，你说刘兰芝既然条件那么好，她离了婚回到家，这么多人来提亲，那早干嘛去了对吧，你干嘛不早一点提亲，都是有权有势、门当户对的，那刘兰芝也不至于嫁给了焦仲卿，受这么多的苦。

这在前面其实有一个伏笔，就说焦仲卿和刘兰芝是“结发同枕席”，就是刘兰芝结婚特别早，刚一成年就嫁给了焦仲卿，所以周围的媒人可能都还没来得及提亲。如果拿唐朝来举个例子，就是女性法定的婚龄是十三四岁，但是唐朝的女子大多都晚婚，原因是什么呢？就是结发之后，我先玩着，我不结婚，等到我想清楚了，我挑来挑去，我找一个中意的人嫁了。但刘兰芝是一结发她就嫁了，可能她是真的跟焦仲卿彼此倾心，她也没有什么精挑细选，就当年是比较天真和浪漫的，就像林黛玉看见贾宝玉，她就认定了这个人，对别人都不放在眼里了。然后她们家的这个父母应该也是比较宠着这个女孩的，并没有想着用女儿去攀附一个什么高门大户，觉得如果女儿喜欢，那么这个男孩子看着也还不错，只要她能够过得好，能待她好，那么就嫁了吧。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焦仲卿的妈妈一点都不珍惜他们家的女儿，所以就发展到刘兰芝离婚了，回到家里来，也没有生过孩子，然后媒人们听到就纷纷上门，而且大家反而觉得刘兰芝这么好都被休了，还有点同情她，这个事情可能就成为当年的一个八卦新闻，然后导致名气很大，反而络绎不绝的媒人。

为了证明刘兰芝的优势，也专门写了细节，先是县令来做媒，这个面子已经很大了，那来替谁做媒呢？一个公子哥，长得特别好，叫“窈窕世无双”，十八九岁，多才多艺，条件很好，你看刘兰芝一点都不愁。结果刘兰芝这边媒人络绎不绝，踏破了门槛，相反焦仲卿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所以这么折腾了一次，焦母的计划全都落空，她看不上的刘兰芝抬了身价，她认为离了婚就是宝的儿子始终没有闺女看得中，这个就叫作“不作死就不会死”。

刘兰芝的妈妈就跟女儿说，你看有人给你介绍对象，你就去看看吧。那刘兰芝跟自己的妈妈就说了真心话，说我跟焦仲卿是假离婚，我还等着他呢，他发誓很快就来接我，那就缓缓再说吧。你看这口气很委婉，但是妈妈一听就懂了，然后妈妈怎么做呢？妈妈就去把媒人的这件事给回绝了，她就去跟那个做媒的县令说了，说：“不堪吏人妇，岂合令郎君。”她妈妈是谦虚，说你看我们家，这个门第也不高，女儿又刚离了婚，她嫁给人家一个小府吏都没被人家看中，怎么敢高攀你们家呢？其实这妈妈真的是疼爱女儿，然后尊重了女儿的选择。刘兰芝的妈妈就跟媒人说我们恐怕暂时不考虑，你先去找找别人吧。这当然是一个礼貌的说辞。

拒绝了第一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很多现代思维的人说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你看你都多大了，你看你这个样子，你看你这个状况，你掂量掂量，你还等什么呢？

可实际上拒绝了第一次，接下来，就会有第二个媒人上门，别人不会觉得说你是在等焦仲卿，大家也不理解刘兰芝的，但大家就会认为你拒绝那个“窈窕世无双”的公子哥，是因为你没看上人家，你觉得还可以等一个条件更好的，这就是大多数人的想法，叫俗世中的想法。这么一来，等于把刘兰芝的身价炒得更高了，那刘兰芝面临的问题就更严峻了，这叫骑虎难下。她不是为了炒作，可是现在，她要怎么样才能说清楚呢？

媒人又来了，这一次是太守看上了刘兰芝，想要她去做儿媳妇，然后找了一个郡丞一个主簿来做媒，这都是那种清流的官员，是非常有面子的，说“直说太守家，有此令郎君”，那这个阵势是很不小了。那你说面对这种阵势，刘兰芝的妈妈能没有一点动心吗？人家也很憋气，我这么好个女孩子，然后到了焦仲卿家给欺负成这样，我如果能够嫁一个更好的，年轻漂亮、家世好、有才华，狠狠地扇你几耳光，不是啪啪打脸的事，多爽。

所以妈妈的想法是：“女子先有誓，老姥岂敢言。”就是我家这个闺女，我做不了她的主。能看出这个亲妈真是疼女儿，如果女儿坚持，她还是站在女儿这头的，可是这个话里面已经有一点点惋惜了，惋惜什么呢？就是从理性上讲，妈妈觉得嫁到太守家当儿媳妇，其实很不错，比嫁给焦仲卿当年都强很多，所以你就忘了焦仲卿吧。刘兰芝还没有表态，有一个人坐不住了，这个人是谁呢？就是刘兰芝的哥哥。这件事其实刘兰芝是千叮咛万嘱咐，提醒过焦仲卿的，她说我的这个哥哥性格是很暴躁的，如果他为我做主的话，那我应该怎么办呢？

哥哥就出面，来找刘兰芝谈判了，说你差不多就得了，不要哄抬物价。就是你想怎么样呢？“先嫁得府吏，再嫁得郎君。”就是你就这么一个人，你第一次嫁，只能嫁给那个府吏，人家还把你休了，然后离了婚再嫁，你嫁个官二代，太守家的儿子，你还想怎么样？别跟我说什么真离婚假离婚，我都不信，这个时候还不就坡下驴。

这个话里面其实也有一点点这个威胁的意思，也有一点劝说，说你该离婚就离婚，该嫁人就嫁人，树挪死人挪活，再嫁也没有什么不好，让我看起来还很沾光了。哥哥说了爱情非常不正确的大实话，说“否泰如天地，足以荣汝身。”你已经赚的够大了，“不嫁义郎体，其往欲何云？”这么好的条件，你还挑挑拣拣的，你想怎么着？

哥哥的这个谈判对刘兰芝的打击是毁灭性的，你说这干嘛毁灭性的呀？原因特别简单，就刘兰芝坚守的是什么呢？是爱情。就是我跟焦仲卿的誓言，你要为磐石吗，我要为蒲苇，我和这些都没有关系的。你妈妈左右不了我们俩的感情，然后别的所有的荣华富贵，太守家的儿子也不是我考虑的范围，所以对她来讲，这个就是士的价值观，是高贵的坚持。可是在别人的眼里，比如说她的亲哥哥的眼里，看起来是什么呢？少说那套，你就是在抬高身价，而且你还这么不知好歹，你还想攀得更高吗？所以这对一个贵族来讲，是非常致命的，就是你的坚持爱情，成了沽名钓誉，成了待价而沽。

所以刘兰芝一下子就崩溃了，她发现就是坚持不住，如果她再坚持，接下来发生什么状况呢？就是还会有媒人再来吗？那大家就会认为这个你还看不上，那我再找一个更好的，那你愿意不愿意呢？你如果还不愿意，终于有一天，你会沦为所有人的笑话，觉得你太自不量力了。那刘兰芝应该怎么办呢？

刘兰芝坚守的前提是焦仲卿给了她一个承诺，两个人约定，你很快来接我，所以我们彼此不要动摇，我们这是假离婚。可是现在刘兰芝的身价已经快被炒成太守的儿媳妇了，那个焦仲卿都没有见到影子。你说焦仲卿这不是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扶摇直上？但也说明一点，就是焦仲卿你能力很差，你解决问题的这个速度，赶不上事情变化的速度，这就意味着，焦仲卿的承诺越来越渺茫，刘兰芝等不到焦仲卿来接她的那一天了，时间就是非常真实和残忍的，它根本不以你的意志为转移。

刘兰芝的性格，她就是一个高贵的女子，所以她有自己的信仰和坚持，她一旦承诺了，她就会无比坚决地忠诚于你。那么当这个承诺无法兑现的时候，她就会比谁都坚决，这个坚决的选择是什么呢？就是刘兰芝决定去死。这就是孟子说的“所恶有大于死者”，这还能怎样呢？刘兰芝对焦仲卿当然是失望的，但是她也不想过什么新生活，她对嫁给太守的儿子，进入这个高门大户没什么憧憬，所以她觉得什么都不要了。刘兰芝决定去死，是出于对人格独立，人格自由的追求。

想清楚了自己的结局，刘兰芝就跟自己的哥哥说，哥哥你说得对，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面已经怀了必死的决心。然后刘兰芝就说，焦仲卿那边就不要管他了，他就那么说了一嘴，这个时候其实心里面已经很灰心了。然后跟哥哥说，你说结婚那就结。所有人都很高兴吗，媒人很高兴，刘兰芝的妈妈也很高兴，哥哥很高兴，然后太守那边也喜出望外，就开始操办婚事。

这里又是一长段的铺陈，就是写礼单有多么丰厚，这个婚礼的排场有多么盛大，都说明太守家对于娶这个儿媳妇是非常重视的，也证明人家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娶刘兰芝，如果刘兰芝嫁过去，日子也会过得比较优越，起码物质上根本不用发愁，这些都是焦仲卿家从来没有给过刘兰芝的。但是刘兰芝对此毫不在意，她就是决定去死，这也衬托出刘兰芝的忠贞和高洁，不为所动。

接下来刘兰芝的母亲就催着她说你要做嫁衣，在这个过程中，又是很多排比，刘兰芝“手巾掩口啼，泪落便如泻。”她就是很伤心，她是怀着要死的心的，而且非常的忧郁，就跟别人也没办法讲，没有人能理解她，也没有人能够帮助她。到了傍晚嫁衣做好了，她就出门去啼哭，结果就遇见了焦仲卿。这个焦仲卿，也不知道早干嘛去了，然后听说刘兰芝答应了太守家的亲事，他就出现了。所以想一想，也很难理解焦仲卿，你既然对你的老婆那么的情深意重，你要想办法解决问题，怎么会让媒人一而再再而三的上门去，直到最后没有办法挽回，然后把刘兰芝逼到这么一个绝路上，你这个时候才出现，你就让她一个人在那个环境里面承受那么大的压力，你把她丢下了不管。一个男人如果没有行动力，你不能连态度都没有。

所以作家马伯庸就看到这一段，他就脑洞大开，他说焦仲卿干什么去了呢？肯定是干伟大事业，这个伟大事业得大到什么程度？就是刺杀孙策，他说否则真没办法解释说你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要忙，你老婆都接二连三地有人来说媒，她都没办法应付了，你连出来看看都没有，你都不知道跪在你这个前岳母的面前，跪到那个兄长的面前去，然后陈述一下你的态度，你没有为她做任何事。所以刘兰芝是孤立无援，决定去死。

他们两个人怎么见面的呢？“新妇识马声”，刘兰芝一听那个马的声音就知道焦仲卿来了，说明他们两个人非常默契。“怅然遥相望，知是故人来。”你说她能干什么呢？她不能扑到他怀里，她也不痛哭，她是麻木的就站在这，哀莫大于心死之后，人是连哭都哭不出来，站在那就遥遥的相望。这个情景非常悲哀，这个结发同枕席的丈夫现在是故人了，然后焦仲卿到了跟前，刘兰芝“举手拍马鞍，嗟叹使心伤。”非常的千回百转，就是已经柔肠寸断。说“自君别我后，人事不可量。”人生真是无常，我们这一告别，这么多事都是我无法预料，也无法控制的。

但是焦仲卿就没听进去，他非常没有情商，也非常没有这个共情能力，就是非常没有人性地在数落刘兰芝说：“贺卿得高迁。”祝贺你攀上高枝了，然后说“卿当日胜贵，吾独向黄泉。”他在那里说狠话，就是要气死你，说你肯定一天比一天过得好，你就去过自己的富贵日子，我呢？我还能有什么指望，我只能去死了，我一个人去死。这个话其实就是故意你哪里痛，他朝哪里扎，这是特别不成熟，一个幼稚的人，既妈宝还幼稚。这种不成熟的男生在失恋的时候，容易犯这样的错误，就甩锅，他把那个分手的原因就归结为物质原因，你是个物质女，然后你肯定另外朝着好日子去的，肯定你另有想法，你攀高枝了，这样就可以减轻一点自责的心理。但这是事实吗？当然不是。

所以刘兰芝就立即反驳他，义正言辞，说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同是被逼迫，君尔妾亦然。”就你说你是被逼无奈，那我难道不是吗？之前是你们家把我撵出来了，然后是你说假离婚，很快来接我。你有那么多的不得已，你考虑过我的不得已吗？

接下来，刘兰芝就表明心迹，说你以为只有你痴情吗？你以为只有你高洁吗？你以为只有你想死吗？我也早就想死了。那事情既然已经无法挽回了，我们就到黄泉之下再相见，今天这个誓言不要再辜负了。所以他们两个等于在这里就重新立了一个誓，就是要共赴黄泉，殉情。

这一幕，就是真正的生离死别，这一次告别之后，如果两个人都坚守誓言，世界上就再也没有这两个人了，就是“恨恨那可论”。所以等于说，这是一个事先张扬的谋杀案，用情来谋杀了自己，怎么收场呢？

《孔雀东南飞》当然是个悲剧，那这个悲剧是怎么结局的？

焦仲卿跟刘兰芝又私下见了一面，回去之后，他就要践行对刘兰芝的誓言，上一次我说的我没做到，这一次我的誓言是什么呢？就是我要死了。所以他回去就跟自己的母亲说：“令母在后单。”我要做一件最不孝的事情，就是放弃你给我的这个生命，我当然还是对母亲有点挂念的，但这个话里面，也有一点点那个报复的快感，就是你是我母亲吗，你给了我这条命，你养了我，我不能拿你怎么样，但我可以杀死你的儿子。

所以在这里面其实有一个点，是哲学上一直在讨论的，就我们常常会认为说母爱都是伟大的，但其实并不是这样，母性不一定是好的，因为世间只有一种爱是走向分离的，就是父母和子女的爱。父母给了子女的生命，但他在逐渐长大的过程中，他会成为一个独立的人，所以你得放他离开，让他去走自己的人生路。如果你一直舍不得孩子，把他控制在自己的羽翼下，去左右他的思想，去限制他的行动，那就等于你又吞噬了子女的生命。

所以焦仲卿的妈妈就是一个恶婆婆的形象，这个恶婆婆就是母性得不到遏制，它其实和是父亲或者是母亲都没有关系，就是母性得不到遏制，所以她在儿子结婚之后，她不愿意接受儿子已经独立了，是一个自由的个体。她也不愿意接受儿子和儿媳妇才最应该是共同体，所以她讨厌儿媳妇，她不放弃对儿子的控制，最后导致悲剧发生，吞噬了儿子的生命。

这种状况在社会新闻里我们也会看得到，张爱玲有一个小说叫作《金锁记》会讲，那就是一个典型的母性扼杀一切的小说，所以这个故事震撼我们的在于，到最后刘兰芝和焦仲卿其实是做了很多人不敢做的事，不敢想的事，他们是用自己的生命实施了反抗，就是我已经是一个独立的人了。

儿子跟母亲来告别，说永别，母亲的反应是什么呢？焦母当然悲痛欲绝，但是很有意思，她跟儿子说的第一句话是：“汝是大家子，”就是一般会说，我这么爱你，你怎么舍得我，可是这个妈妈不是在讲你是我的心头肉，你走了我老了，我晚年怎么办呢？我要哭死的，她不是，她讲的是你可是个大户人家的，顶天立地的男人，你可是个很有身份的男人。就是在这个妈妈的心目中高门大户是最重要的，甚至于大于她对儿子的爱，大于那个具体的鲜活的生命。所以焦母念念不忘的就是“汝是大家子，仕宦于台阁。”她没有站在一个妈妈对儿子的角度来讲话，她会说焦仲卿你是个这么了不起的人，你看你出身这么好，又当这么大的干部，挣这么多的钱，你怎么能随随便便的为了一个女人就不活了呢？

所以有的时候我们会想，你说焦母对于焦仲卿是真正的爱吗？她可能只是把焦仲卿当成是她的骄傲，她并没有发自内心的去无条件地爱自己的孩子，她并没有去替这个孩子感同身受地设想过，她只是站在社会评价的角度来说，你得争气，你得出息，你不能这样不能那样，因为你是有身份的人，这里面没有感情的成分。所以焦母的世界崩塌，是崩塌在什么呢？就说你这个让我引以为傲的了不起的人，怎么能为一个女人死呢？她就一直特别记恨刘兰芝，她说“慎勿为妇死”。

接下来，她怎么样来做思想工作呢？她又提起了那个秦罗敷，说“窈窕艳城郭，可怜体无比。”又是这一番话，就说你怎么会发愁没有女人呢，你看我赶紧给你把这个女孩子娶回来，她好看得不得了。所以焦母这是最后一次在《孔雀东南飞》中出场，她说的这几句话，总结了一个典型的凤凰妈的思维逻辑。

第一，我们家有身份；第二，我儿子了不起；第三，做丈夫的就应该压迫妻子，做婆婆的就应该压迫媳妇；第四，那个刘兰芝有什么好，比我们的条件差多了；第五，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就是块宝，离了她你会过得更好。这个就非常的市侩，但这就是凤凰妈的逻辑，她也很难动摇和更改。

所以焦仲卿这一次是说到做到，他和刘兰芝先后自杀了。

刘兰芝是在婚礼上自杀的，这个想一想，那个太守家也挺倒霉的，可恐怕就是要渲染那个氛围。一方面，这种洞房花烛，喜气洋洋，然后穿着喜服，在入洞房的前一刻，趁着夜深人静，刘兰芝“揽裙脱丝履，举身赴清池。”画面很唯美，一缕幽魂，自本洁来还洁去，很决绝。

应该说刘兰芝做到了从一而终，这个词听起来像是很多人的信仰，金庸先生写了那么多的爱情，最理想的爱情是什么样？他就说：“一见钟情，白头偕老，从一而终。”这个要求非常非常得高，他也没有做到。从一而终是什么意思呢？它不是说你一辈子只有这一个男人，或者说在男人去世了之后你就再也不嫁了，它还有一个意思是你必须得死在男人的前面。从一而终意味着，如果你的生命是个一，从头到尾，你的生命要被一个唯一的男人填满，也就是说在你的生命终止之前，所有的时间都是给他的，不能有任何一个人。那严格地来讲，凡是比如说做了寡妇，过去的那个节妇，就是守节的，她也不算从一而终，因为那个人不在了，可是你的生命是被空白填满的，那你没有终。所以从一而终的要求是非常非常高，它不仅仅是说只有一个男人，还要求殉节的。

刘兰芝就是从一而终的女人，这其实挺残忍的。

听到刘兰芝死了，焦仲卿也就自杀了，他“心知长别离”，就知道这一辈子再没有指望能见面了，能在一起了，然后就“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这是绝句，就我们直到今天都常常引用，很有画面感的一个大名句，就是在那个庭院的树下面走来走去，然后“自挂东南枝”，是吊死的，然后他们俩就殉情了。

这件事当然会引起轰动，那么刘家和焦家就突然马后炮地后悔了，“两家求合葬”，净整一些没用的，就合葬有什么用呢？“合葬华山傍。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中有双飞鸟，自名为鸳鸯。仰头相向鸣，夜夜达五更。”就是讲他们葬在一起，好像也特别的恩爱，然后灵魂都变成了那个树上的一对小鸟，应该是鸳鸯，但其实这里肯定不对，就鸳鸯是不会住在树上的，所以住在树上的是什么呢？是命命鸟。

这是佛经里的一个概念，就是讲过去那个特别痴情的男女在死了以后，自杀了，你不能转世投胎，不能超生，就会变成一个命命鸟住在树上。这本来是吓唬人的，是说你不要过于执着，不能动不动的，生命很宝贵，动不动的就殉情了，说你会变成那个鸟的，一直在那个树上。结果那个恋爱中的男女听了以后觉得它好美，说你看我这个死了以后变成鸟，然后每天都能在一起，然后“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我们住在下面，自名为鸳鸯，每天晚上都一起鸣叫唱歌，这多开心。所以反而把这个诅咒变成了祝福。

《孔雀东南飞》里说的这个鸳鸯，应该就是命命鸟，但这里面其实有一个很美好的愿望，大家还是觉得这一对是有情人，虽然最后是个悲剧，还是给了他们一个浪漫主义的结尾。但实际上在现实中，它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孔雀东南飞》的故事就讲完了，那么这个悲剧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从《孔雀东南飞》到《双面胶》，这样的故事其实我们总是有所耳闻，那在这里有一个主题，就是价值观不同的两家人能否拥有一个幸福的婚姻？

这在婚姻中，我们都知道要考虑门当户对，那么接下来更深一层就是价值观是否合。就拿《孔雀东南飞》的故事来讲，焦母是一个上升阶层的代表，她有很多非常世俗的观念，比如说很自恋很自大，然后她特别的霸气，她老要这个欺负儿媳妇，不肯让儿子独立。但是刘兰芝的娘家是一个下降阶层的代表，她们家原来是非常好的，但是到了儿女这一代，可能没有特别显赫的这种走官宦仕途的希望，所以好像他们在一点一点的下降，但是他们的家教是好的。刘兰芝多才多艺，经济上也比较有优势，是富养的，然后她讲话也很得体，观点非常的清晰，很有主见，她有高贵的品格，她期待爱情。那另一方面，她的个性也很刚，就是不太肯妥协。那这样的一个女孩子，她想要嫁的人就是感情好，她一点也不想嫁入更高的阶层，就是要一个当时那个礼教定义下面的真爱，她就是愿意嫁给焦仲卿，在她的心目中只有这一个人，这个人拿谁来都不换。就特别像林黛玉，这是一个痴情的人。

焦仲卿是什么人？他是一个接受了高等教育，然后逐渐上升的年轻人，他愿意接受士族的一些观念，就比如他对忠诚的要求，他对于妻子的重视，还有他对于誓言最后的完整性的追求，他还是有尊重女性和坚守爱情的那一面，包括孝顺母亲，也是士的礼教的要求。但是他跟自己的母亲是有观念冲突的，这种阶层的冲突不仅仅表现在焦仲卿和自己的妈妈，也表现在刘兰芝和焦仲卿的冲突中。所以当教育不对等，观念不合，以及地位发生改变的时候，其实各种各样的冲突就很容易出现，如果解决不好，它就会变成人和人之间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