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厝乡愁

心缓

<p class="ql-block">  周末,开车回老家的路上,突然一阵铃声响起,搁在倒车影像槽里的手机,屏幕显示“骚扰电话”,我迅疾伸手点了红色拒接按钮,坐在副驾上的老婆转头盯着我问:“谁啊?”我回道:“还能是谁,整天广告推销,可恶!”“哟!”老婆移走目光接着调侃道:“听说现在男人都把情人、小三备注成“10086”或“骚扰电话”之类的,真是防不胜防啊。”我手握方向盘漫不经心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呗。”突然她侧过身看着我,好奇地问道:“如果是你,你还会标记成啥?我调皮一笑:“这么白痴的问题,如果是我,这能告诉你吗?呵呵。”“我说假如。”她继续追问。我回道:“没有假如,也没有如果。”看她在我面前讨不到半点便宜,我暗自得意。这时见她撅起嘴巴,要替天下所有女人打抱不平似地总结道:“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我不服气地反击道:“一个男东西背后不都有一个女东西吗?我看彼此彼此罢了。”老婆一时哑语,她扭头望向窗外飞逝而过的景物,自言自语地甩出一句:“希望我们都不是这东西。”说完便咯咯地笑了起来。</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一阵沉默过后, 当车子驶过前方红绿灯路口时,手机屏幕再次亮起,车内短暂的宁静又被一串讨厌的铃声给打扰,老婆提醒道:“认真开车!注意安全。”铃声响个不停,屏幕显示还是“骚扰电话”,这次我有意叫老婆接通免提电话,一个女子的声音立刻充斥在车厢里:“喂,您好,二点八厘的贷款需要吗?”声音亲和而甜美。老婆抓起手机正想关掉,我故意接过女子的话题恶作剧道:“贷款不需要,有存款业务吗?对方明显迟疑一下道:“你要存款?”我回道:“是。”女子道:“只贷不存。”她停了停又接着道:“存多少?我反问道:“需要多少?经济不景气利息好商量,嘿嘿。”对方料想遇上李鬼了,便不耐烦地说道:“那你运过来吧,你这骗子!”“嘟!嘟!嘟!”电话被挂断,听到女子被气走的声音,我终于出了一口怄气。老婆道:“这是她的工作,生活不易,拿人家开刷干嘛?”我一时语塞,无言以对。</p> <p class="ql-block">  车子驶过拥挤的乡村街道,再上一座石板桥,从河岸这头转角处进入一条羊肠小道,车子挪过两百米距离便到老家古厝。</p><p class="ql-block"> 前几年,开发商在这里开疆拓土,连偏僻的村落也被纳入规划版图,幸好老家古厝有悠长的历史背景,才得以逃过被推土机碾压蹂躏的命运。如今高楼林立的家乡,唯有古厝一隅成了我脑海里魂牵梦萦的乡愁。 </p> <p class="ql-block">  如今的古厝,只剩下一具躯壳静静地孤独地趴在只属于它的那一寸方土之上。原生活在这里的族亲也早已在它周围盖起了新房,搬进了新家。我们居高临下看到更多的是古厝那片黑压压的瓦片屋顶,儿时高耸云端的燕脊飞檐,早已成了我们俯视下两只定格的纸飞机。这里承载着家族的兴衰变迁,风雨沧桑。随着一代代新人的出新换代,我们已无法去翻阅它曾经有过多少波澜壮阔的历史诗篇。祖辈们的足迹早已淹没在这时空的沧海桑田之中。现在我们只能从它满是裂逢的木柱里,雕龙画凤的横梁上,斑驳脱落的墙体中去寻找些许残破的岁月痕迹。</p> <p class="ql-block">  古厝右侧一栋三层砖混结构的小平房便是我的家,我把车停在古厝与新房之间的小埕里时,按了两声喇叭,当我和老婆拎着物品下车时,八十七岁的母亲已经步履蹒跚伫立在车前,我没有感到诧异,母亲虽然有点耳背,但对汽车声音特别敏感,她可以清晰判断出她四个儿女们的车声,因为每次喇叭的按响她都知道谁家的儿媳们又回来了,她总是闻声赶在你开车门前出现在你面前。</p> <p class="ql-block">  当我喊出一声“妈”时,她便拽着我的衣袖,满眼泪光地念叨着我的乳名。每次见面,我都会轻抚她的脸颊,拭去她眼角混浊的泪。岁月在她脸上刻满了沟沟壑壑,在这纵横交错的沟壑里,我仿佛又看到母亲在田埂间辛勤劳作的身影。这张沧桑的脸庞,见证了那段特殊年代的艰辛岁月,我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美最震撼的一张图画。以至于当时光的皱纹也悄悄爬上我的额头时,我并不为过早地衰老而感到恐惧和伤心,这是母亲的基因在我身上的传承,就像她的爱驻进我的身体与我永不分离。</p><p class="ql-block"> 我搀扶着她松软的胳膊慢慢地走到屋檐下,她总是让我坐在父亲曾经坐过的那张褪色的藤椅上,然后慢慢地像对待我们儿时一样端详着我们问寒问暖,母爱总在分别后的相聚显得格外动容。父亲在的时候,他们经常并排坐在屋檐下的这两张藤椅上,夏天摇着蒲扇,冬日晒着太阳,惬意温馨的画面是我们家门前的一道靓丽风景线,让不少乡邻们都羡慕不已。</p> <p class="ql-block">  自从父亲去逝后,母亲已经一个人在这里生活了三年。不管我们怎么劝导她去子女家居住时,她总是坚决地说她哪里也不去,也极力排斥给她请保姆。她说她要一个人生活,直到她走不动为止。我们知道她是不想离开她和父亲用心血筑起的这栋楼房,还有留念一家子在这里生活过的幸福时光。她不想有人打扰她的空间,她要独享这份属于自己的世界。</p><p class="ql-block"> 记得父亲出殡那天,母亲嘶哑的声音嚎啕着锤胸顿足追了灵柩有好几十米远,直到被两个人架着回来,母亲竟然爆发出惊人的力气,好几次挣脱冲向远去的父亲作最后的依恋。那天所有人的眼泪加起来都抵不上母亲对父亲的爱,我们晚辈们的爱情婚姻在他们面前显得相形见拙。它不仅体现母亲在父亲病重时细致入微的照料,更体现父亲和母亲一辈子用心相伴,相濡以沫的真挚感情。在缺衣少粮的艰苦岁月,父母日夜操劳省吃俭用把我们四个孩子拉扯成人。孩子大了,父母却老了,子欲养而亲不待,当你远在它乡想起感恩父母时,可能哪天已阴阳两隔永不再见。</p><p class="ql-block"> 父亲出殡后的第二天,母亲就把父亲的遗像从大厅移到她自己的房间,放在床前横条桌子的中间位置。她每晚枕着高高的枕头望着父亲的照片入睡,她的旁边依然保留着父亲曾经睡过的木床,在木床上整洁地摆着父亲用过的被褥和枕头,一切如同父亲在世时的状态生活着。她说父亲没有走远,他还活着。她说夜并不孤独,因为有父亲的陪伴。 </p> <p class="ql-block">  这段时间,母亲总是絮絮叨叨跟我们提起父亲的好,她说他们自恋爱起,从来没有红过脸吵过架,甚至连大声说话不尊重的语气都没有。他们相亲相爱,相知相守整整六十个春秋。时光的车轮继续向前,母亲依旧活在她的世界里,正是因为有父亲和母亲的婚姻典范,才有我们现在和美温暖的大家庭。</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父亲和母亲的爱一定可以拍成一部坚贞不渝的爱情电影。很遗憾我们没有用心去感知他们的世界,已无法详尽记录他们风雨兼程的心路历程,去如实撰写他们可歌可泣的爱情剧本。当我们忙碌于自己的小世界时,却经常无意中忽略了他们的生活。在人生旅途中, 我们太在意奔向终点, 而错过沿途最美的风景。</p> <p class="ql-block"> 每次回老家,都是逃离喧嚣的一次心灵洗礼。虽然还是走不出钢筋水泥的困顿,但是至少古厝一隅还能安放我飘零孤寂的灵魂。回到这里,你自然会放慢脚步,给自己多点品味生活的时间,用心去聆听生命之乐。我时常转悠在古厝房前屋后,用手去触摸被岁月风干的褐黄楼板,去扣响锈迹斑斑的铁制门环,去感受古厝那份纯朴和恬静。</p> <p class="ql-block">  在这里,可以暂时放下无谓的包袱,远离城市的嘈杂与纷扰,在时空隧道与先人们对话,让你回到如诗如画的田园山村。重要的是我还有母亲的呢喃相伴。至少我还有半个勇气安慰自己说这句话: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p> <p class="ql-block">  夜色中的古厝,没有一盏灯亮,我倚靠在母亲房间的窗台边,在黑暗中俯瞰厚实而深沉的古厝。虽然这里已没有一点人间烟火,但它所呈现出来的那份深邃和恬静是周边灯火阑珊的高楼所没有的意境。我将木门掩上,把夜合上,万物宁静,我听着母亲均匀的鼾声在古厝旁安然入梦。</p> <p class="ql-block"> 朝阳穿过两栋高楼的缝隙把一缕金黄镀在古厝屋脊和瓦片之上,晨曦中的古厝还在人们的沉睡中已焕发出不一样的光芒。经过一夜踏实睡眠,拾起被洗礼后的心情,重新飞驰在来时的路上。我们卸下脑壳里的许多“垃圾”,带着通透清爽重新启程。我们放着音乐,一路高歌,欢声笑语。突然一阵刺耳的手机音乐从老婆提包里传出,老婆接完电话,我问:“谁啊?”老婆笑着回道:“10086。”说着她把手机放回包里看着我,我们相视而笑。</p><p class="ql-block"> 远处的古厝离我们越来越远,但我们的心跟古厝已生揉在一起。</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挥戈</p><p class="ql-block"> 2025年7月7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