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谷醉翁 (拒私聊)

<p class="ql-block">图片 啄木鸟先生</p><p class="ql-block">文字 幽 谷 醉 翁</p> <p class="ql-block">  小屋外有一排树,既不是闽地出了名的榕树,也不是我喜欢的银杏树。我曾问过环卫工人,他也说不清是什么树,但这,并不妨碍我对它们的青睐,也不阻碍它们成为大树。细想,我与它们已经是做了二十年的邻居了,我看着它们从一棵小树长成了参天大树,枝叶繁茂,如巨人仰天傲视,又如布道者,开枝散叶,落地生根。</p><p class="ql-block"> 它们为我挡住许多的尘埃,也挡去了夏天恼人的烈日。这些,是不足以构成我对它们的偏爱:清晨,阵阵鸟鸣从树上飞进窗来,单凭感觉到悦耳动听是不够的,它们除了叫醒你的耳朵,还会唤醒你在拥挤的城市里渐渐麻木的灵性。身心都会在清脆的鸟叫声中愉悦地舒展开来,连呼吸都带着草本的幽香。晌午若下起一场雨,听到雨落在树上或轻或重的声音,就有一种摘取树叶的冲动。看着一片片湿润的树叶随风飞舞,葱翠鲜活如少男少女,好像它们听到谁的深情呼唤,便插上天使的翅膀,有了飞翔的动力。某个夜里,如果突然惊醒,看到孤独的街树披着一件月光袈裟,就会莫名的感动。世界上不是所有的物种都会发光,但它们可以借助别人的光成为光明的使者。月光下的树是不会老的,它们有自己的使命,是鸟儿栖息的家园,也是玉兔的帐房。</p><p class="ql-block"> 屋外的行道树,没有纳鞋的大婶,没有拉着三弦说书的老者,依然会有蝉鸣声声,蝴蝶翩翩,因此每当台风来临,我总是担心它们会被风吹倒。这么多年来,几次大风刮倒了好几棵树,这些树不知所终。我就想起张晓风《行道树》的最后一句:“立在城市的飞尘里,我们是一列忧愁而又快乐的树。” 是的,狭小而浅显的方寸之地不是树的梓乡,它们的家应该在适合生长的原始森林,应该在有清泉流响的山谷之中,应该在有明月清风的高山之巅,可命运的安排,它们成了坚守城市的哨兵。</p> <p class="ql-block">  我想,千万年来,树与人类在生态依存、文化共生与心灵疗愈三个维度‌上已经构筑起不可分割的关系。一棵树即是一座道场,一片叶亦为一阙禅音。</p><p class="ql-block"> 许多树已经超越树的本义,人们赋予它们多重意象。公元前六世纪,佛祖在菩提树下大彻大悟,菩提树就是智慧和觉悟的象征。蟠桃树是健康长寿之树,梧桐树是崇高和祥瑞的化身,柳树是惜别与思念。扶桑树连接天地人三界是生命的起源,象征光明之树。岁寒三友——松、竹、梅,“玉色高人之洁,虬髭烈士之刚”,独属中国人的诗意和风骨。</p><p class="ql-block"> 几年前,我在故乡的资国寺看到了一株铁树,树龄已有一千一百多年,树姿优美,四季常青,披针羽状的叶片如凤凰羽毛,是珍贵的观赏树种,其花、叶、种子和树根都可入药。铁树,在佛教文化里,既有驱邪镇祟的作用,又有破除无明的隐寓。铁树耐旱抗逆的坚韧特性,也与佛教倡导的坚忍苦修的禅宗思想形成一体。这棵铁树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开始,几乎年年开花。炎炎夏日,我在铁树下站了许久,树荫的清凉,让我忘却了许多烦恼。也许,我们无法做到心静如禅,但始终如一地善待自己和他人,就是慈悲。</p><p class="ql-block"> 铁树不语,风雨自渡。在有限的光阴里,我们竟不如一棵树自在安宁。它也经历秋霜冬雪,落满四时尘埃,不是因为它近水楼台,通达佛理,正如宋代僧人释守净的偈子所言:</p><p class="ql-block"> 流水下山非有意,</p><p class="ql-block"> 片云归洞本无心。</p><p class="ql-block"> 人生若得如云水,</p><p class="ql-block"> 铁树开花遍界春。</p><p class="ql-block">世间万物,落花流水,草木山石,都有岁月沧桑,于人于物,抱朴守真,人人都可入禅悟道,人人皆可笃志前行。</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华夏民族对树的情感多元而深厚,诗词歌赋、水墨丹青、木雕根雕、盆景刺绣等多种多样的艺术形式都表达了人们对自然生物恩赐给人类的感激和敬畏,又承载着中华民族悠久历史文化内涵和美好情感的寄托。</p><p class="ql-block"> 山西洪洞大槐树,就是中国人寻根祭祖的精神图腾。元末战争,全国人口锐减,北方土地大量荒废,明朝政府为了经济发展、开发边疆和文化交流决定从山西进行移民。从明太祖朱元璋的洪武二年开始到明成祖朱棣的永乐十五年结束,这场时间跨度长达半个世纪的移民活动因其深远而伟大的意义被载入史册。当时在洪洞县广济寺山门左侧的一棵槐树下进行迁民登记,涉及1230个姓氏,迁徙范围覆盖河南、山东、河北等18个省市500多个县,从东北黑土地到云贵高原、从江浙水乡到河西走廊都有来自汾河的移民。这场悲壮的有组织大规模的辗转迁移,超过百万的民众怀揣槐树枝离开了自己深深眷恋的故土,到一个个陌生的地方重建家园,繁衍生息。纵观全球,有华人的地方就有来自大槐树移民的后裔,就有“人情怀旧乡,客鸟思故林”的蚀骨乡愁。</p><p class="ql-block"> 洪洞清明节相关的祭祀习俗己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从全世界赶回故乡的人们在大槐树下缅怀追思,场面庄重恢宏、虔诚而感人至深。根雕大门古朴虬劲是祭祖的正门,寓意着移民后裔是同门同祖同根同心,诠释着大槐树是每一个移民后代子孙的乡魂。我们可以想象当年先人们背井离乡时依依不舍之情,在广为流传的一首民谣里略见一斑:“问我老家在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祖先故里叫什么?大槐树下老鸹窝。” 现在大槐树已经繁殖出了第三代,最小的槐树都有一百多年的树龄。祭祀时候,每当黄昏就有许多小鸟栖息在大大小小的槐树上,笫二天又不知去向。四月十日后,这些类似麻雀的精灵就寥寥可数了。人们叫这些每年四月初准时飞回来的鸟儿为“相思鸟”,也许是永远埋骨他乡的先人变成了一只只可以飞越千山万水的思乡鸟,回到了他们生前无法归来的故乡,再看一看家乡的老槐树,再啄饮一口洪安涧河难以忘怀的河水。故乡,就是一棵古老的大槐树,就是灌木丛中鹧鸪那一声声“行不得也哥哥”凄切婉转的啼啭。</p><p class="ql-block"> 每一棵树都是大地之子,每一片落叶就是归乡的游子,流浪是生命的召唤,归根是灵魂又一次的轮回。</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