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教鞭录》</p><p class="ql-block">一</p><p class="ql-block"> 教书匠的命，原不过是粉笔灰里打滚。我自农学院那扇铁门踱出，便注定要与黑板结下四十一年不解之缘。初时在龙岩九中画机械图，齿轮咬合间，竟嚼出几分人生况味。后来掌职高教务，排课表如排八卦阵，学生升学就业两条腿走路，我却在夹缝里走出第三条路来。</p><p class="ql-block">二</p><p class="ql-block"> 四十六岁上，忽发奇想要去西域"种福"。同行者皆青壮，独我顶着一头早生的华发，活像羊群里立着匹骆驼。昌吉的雪粒子打在脸上，比粉笔灰还密三分。归来时捧回个"优秀援疆"的牌匾，不料竟成了"出土文物"——校中诸公只当是西域带回来的土仪，连陈列室都懒得收留。办公室没了，报刊停了，连通讯录上都把我排在工友之后，活脱脱一出"黜陟幽明"的活剧。</p><p class="ql-block">三</p><p class="ql-block"> 林文忠公当年谪戍伊犁，尚能"苟利国家生死以"。我辈小人物，自然只配在绩效工资表上"生死以"。幸而区里大老爷们还认得几个字，督学的虚衔总算没被墨水涂去。这倒让我想起物理课上的楞次定律——阻碍愈甚，反作用力愈强。</p><p class="ql-block">四</p><p class="ql-block"> 退休前那几年，我成了校中的"守灶奴"。旁人节假日飞海南岛，我独守空校如守陵人。倒也不是多高尚，实在是那请假条要经七八道手，比西域通关文牒还难办。谁知这番"画地为牢"，反练就一身"坐忘"功夫。</p><p class="ql-block">五</p><p class="ql-block"> 如今卸了鞍鞯，反觉耳聪目明。板书时手腕不抖，讲齿轮传动比说菜价还利索。申报正高未成算什么？没见那秤砣虽小，偏能压千斤。上学期在友校教汽车机械，那群少年郎的眼睛亮得能发电，这才知道教育原是永不断路的"闭合电路"。</p><p class="ql-block">六</p><p class="ql-block"> 有年轻教员问我秘诀，我总说："善良是导体，热情是电流。"他们笑我老派，殊不知这世上的真理，多半都带着粉笔灰味。现在民办学校邀约不断，我倒是挑三拣四起来——得找个能让我这老齿轮继续咬合的地方。若实在没有，也不打紧，老天爷案头的功课表上，早给我排好了晚自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