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狮子沟的哗哗流水声从双耳灌入,满了,又从双眼溢出,浸湿一夜枕头。 </p><p class="ql-block"> 母亲走了,再也不回来了,有且仅有,只是回忆。</p><p class="ql-block"> 母亲19岁嫁给父亲时,家里只有一间茅草屋,七个人挤在一起。瞎子老祖是裹脚妇女,男老祖在旧时的枪炮声中离家出走,从此杳无音信,老祖哭瞎了双眼,但仍迈着尖尖脚坚强地撑起这个家。爷爷是老祖的独子,39岁时奶奶病逝,从此再未娶,独自照顾瞎子老祖,拉扯父亲及三个姑姑。据说奶奶去世时,小姑只有三岁,还在吃奶。</p><p class="ql-block"> 母亲嫁给父亲时,小姑仅6岁,家里的劳动力只有爷爷、父亲、母亲和大姑。母亲精打细算,辛苦劳作,在缺衣少食的日子里,用仅有的猪油炒盐,一家人吃糠咽菜,也把日子过得津津有味。</p><p class="ql-block"> 母亲20岁时生下大姐,此后,二哥、三姐相继出生。我出生时大姑已出嫁,家里共有10口人,是当时生产队人数最多的家庭之一。 </p><p class="ql-block"> 家里的土坯瓦房是我出生前修建的,我的记忆也从这里开始。 </p><p class="ql-block"> 土坯瓦房有两间,木板和竹子隔为两层,院内有一株樱桃和一林斑竹,当年在队上也算是较气派的了。家四周有菜园地,一年四季长满绿油油的蔬菜,有青菜、莴笋、牛皮菜等,也种了许多果树,有梨、李子、桃,还有柑橘。家门口有条小溪,是从狮子沟引过来的水。再走几步就可见两株郁郁葱葱的黄果树在狮子沟的堤坝上,据说有百年了。家后边是狮子山和象鼻山,全县最早修建的水电站就在象鼻山脚。</p><p class="ql-block"> 记忆里,瞎子老祖总是坐在门口摸索着抹玉米籽,间或有条玉米虫被老祖揉得稀烂;爷爷给生产队秧田放完水扛着锄头回来时,总能从衣兜里掏出一捧刺粑小野果,红的黄的甜中带酸煞是可口;父亲闲暇时,砍下老斑竹,在院子里编些背篼、撮箕、簸箕;二姑在小学当代课老师,回来总能讲些学校趣事;小姑的歌声很甜,《边疆的泉水清又纯》《洗衣歌》等当年流行歌曲总能在院里响起;大姐放学回来会朗读极不标准的英语,“屁豆儿(peter)”“焉老儿(yellow)”成为几姊妹互相攻击对方的代名词;二哥很调皮,家里的板凳、锄头总是被他拆了装、装了拆,爷爷直接叫他“包整烂”;三姐一直很文静,少言少语,总能给我留一些好吃的东西。</p><p class="ql-block"> 大姑出嫁时我没赶上,二姑和小姑出嫁时,虽然我小,但我是知道的。母亲说,别人家嫁女有的,我们家也要有。于是,父亲在母亲的指挥下买木头、置家具、添新衣、购被单,该有的都有。小姑出嫁时我的印象特别深,爷爷坐在门槛上平静地抽着叶子烟,母亲进进出出,指挥着、张罗着,嫁妆摆了一院子,接亲的、送亲的吵吵闹闹。小姑穿着新衣特别漂亮。鞭炮声响后,小姑转身回望,满眼泪花,母亲笑盈满面,挥手送别。这一刻,母亲将“长嫂为母”诠释得非常深刻。</p><p class="ql-block"> 母亲和父亲的姊妹都多,家里总是亲戚不断,外公、舅舅、姨妈、姨娘、姑姑以及表兄表姐表弟表妹都喜欢到我家里耍,我更喜欢他们到我家做客,只要他们一来,母亲总能做一桌好菜,平时难得吃到的坛坛肉也会有。每次吃完后,母亲总悄悄塞一块作业纸包裹的精肉在我包里,我欢呼雀跃,出门邀约小伙伴,一丝一丝共同分享,小伙伴又馋又羡慕,而我此刻最骄傲最幸福。</p><p class="ql-block"> 母亲是文盲,只认得自己名字,但却非常能干,不管挑粪、背粮、插秧、打麦,母亲总能在生产队拿最高的工分,“劳动能手”的奖状贴满一间屋。母亲的女工做得很精细,一家人的衣服、鞋袜都是母亲一针一线缝的。印象中,母亲就一直没停歇过,干完农活闲暇时,手上总在织毛衣、拉鞋底。每年大年初一醒来,床头边总有新衣新裤新鞋袜。母亲帮我穿上新衣,再在衣兜里揣上花生盐豆,我一溜烟出门疯玩,直到远山传来母亲呼唤的回音:“回来吃饭啰……吃饭啰……饭啰”。母亲的厨艺是一绝,平凡的食材在母亲手里总能变成可口的饭菜,敷豆瓣、做豆豉、和醪糟、推豆花样样精通,传统九大碗碗碗溢香,队上不管哪家红白喜事都是母亲主厨。小时过生日,母亲用一只鸡蛋煎了,加入菜园里新鲜番茄翻炒,掺上汤,放入面,再撒点芫荽葱花,那味道直接刻进了永久的记忆里。这应该就是母亲的味道吧。</p><p class="ql-block"> 生活虽艰难,但从不缺少欢乐。瞎子老祖在母亲的悉心照料下寿终正寝,虽有遗憾,但走得很安详。土地划到户后,母亲精耕细作,将时光掰烂、揉碎、挼拢,日子一天天好起来。</p><p class="ql-block"> 大姐作出了巨大牺牲,早早辍学帮助父母撑起这个家。二哥、三姐和我还在努力读书,期待有朝一日跳出“农门”。母亲更加辛苦,起早贪黑在土里刨食,种蔬菜水果、养猪养鸡,再背到集市上换成钱。家里距集市很远,不通公路,要穿过狮子沟的烂河坝,冬天还好,有小木桥,夏天涨水冲掉了小木桥,只能淌水过沟,遇到下雨,小路上全是稀泥,一步三滑,非常难走。每逢赶集,母亲和父亲、大姐头天就在地里忙活,将要卖的蔬菜在傍晚时砍回家,赶集当天天不亮就起床摘菜。天麻麻亮,母亲就背起一百多斤蔬菜上路。有时为了卖个好价,母亲甚至在凌晨4点就起床,背上菜步行两个多小时到县城赶集,卖完菜后,不舍得吃一毛五一碗的抄手,又步行两小时回家。</p><p class="ql-block"> 那段日子,母亲将能换成钱的都换成钱,再换成我们的前程。二哥上了大学。我上了中专。三姐放弃了继续学习考大学的机会,早早参加工作,帮助家里供二哥和我外出求学。</p><p class="ql-block"> 时光流逝,哥姐均已成家,我也参加工作,结婚、生子。实际上,从我16岁外出求学开始,与父母就聚少离多了。爷爷在他73岁时因意外去世。老家因修水库而拆迁。但狮子沟边的黄果树依然茂盛。母亲不必再辛苦劳作,但仍始终坚持善良、勤劳、俭朴的良好习惯。逢年过节,一大家人聚在一起,四世同堂,其乐融融。</p><p class="ql-block"> 几年前,母亲给我一包东西,打开看是二三十双手工鞋垫,每双都很厚实,花纹精致。我开玩笑说怕这辈子都穿不完,母亲笑着说,将就还能做,搁起慢慢用。我想,这是母亲留给我的念想吧。</p><p class="ql-block"> 母亲80岁后,身体每况愈下。从发病到离开我们,母亲一直很坚强,很淡定,也很安详。</p><p class="ql-block"> 树欲静而风不止。母亲已远,乡愁安在?此时的心境就是余光中的一句诗: </p><p class="ql-block"> 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 </p><p class="ql-block"> 我在外头 </p><p class="ql-block"> 母亲在里头 </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