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游散记】（八)普救寺：穿越千年的爱情与禅意

行者

　　天刚破晓，蒲州西厢村还似沉睡，我徜徉在寺前广场。偌大的广场空无一人，晨雾笼罩峨嵋塬头，普救寺朱红飞檐在绿树间若隐若现，夏风阵阵，檐角风铃声声入耳。恍惚间，我见，千年古刹爱情故事光芒瑰丽；又感，佛门净地流淌着静谧禅意。

　　用罢早餐，再次造访。山门前陡峭石阶如天梯垂挂，两侧铁索悬满铜锁，重重叠叠，锁环相扣，锁住了无数“愿得一心人”的祈愿。爬过八十一级台阶，如受过八十一难。阶顶回望，塬下平野尽收眼底，而人生坎壈仿佛真在这喘息与汗水中暂时平伏。

　　高台之上是大钟楼，楹联上书“高标跨穹窿，百尺危楼独雄秀；钟声震寰宇，万念俱空悟世人”。相传当年张生为解莺莺之困，就是在这座楼上击钟报警。登上钟楼，一口巨钟矗立中央。轻轻叩击，钟声浑厚悠远，浑如远古的叹息。

　　及至登顶，莺莺塔兀立于西轴线上，密檐十三，刺破青空。塔角铜铃清泠，随风碎响，似幽人低语。行至塔西击蛙台，拾石轻叩，“啪”，一声脆响之后，塔顶竟遥遥传来“咯哇——咯哇——”三声蛙鸣，空灵真切，仿佛有金蟾蛰伏塔中。这“普救蟾声”，使此塔与天坛回音壁等并称中华四大回音奇构。

普救寺本是佛门清净地，始建于武则天时期，原名永清院。传说五代时期，河东节度使作乱，后汉刘知远派郭威去讨伐，围蒲州年余，百姓苦甚。郭威召寺僧问策，僧曰：“将军发善心，城即克矣！”郭威当即折箭为誓，翌日破城，满城百姓得救，从此更名普救寺。之后，却因王实甫一出杂剧《崔莺莺待月西厢记》，而成了红尘情爱之图腾。回廊壁画上，张生青衫磊落，莺莺云鬟袅袅，红娘眼波流转，一段“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的幽情秘事，竟使这“普天下佛寺无过”的禅林浸透了人间至情。

　　东轴线从下往上依次是天王殿、菩萨洞、普陀殿、藏经阁，大雄宝殿在西轴线莺莺塔的后面。 佛殿巍峨，游客却多绕行而过，唯向那故事里的深院与书斋寻去——原来佛法普渡众生，亦容得下痴男怨女的一滴相思之泪。

梨花深院的门扉轻掩，晏殊诗联“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题于两侧。东墙下一丛翠竹傍着一块太湖石，这便是莺莺初会张生，作诗酬和那次置香案之地。正是：“一天好事从今定，一首诗分明照证。再不向表琐闼梦儿中寻，则去那碧桃花树儿下等。”

　　梨花深院里并无梨树，墙外一株老杏虬枝斜逸，绿叶间青杏半黄，当年张君瑞便是踏此枝翻墙，赴那场险些碎心的月下之约。西厢房内，蜡像凝驻了传奇的刹那：崔莺莺对镜理妆，眼波似水；红娘捧茶侍立，唇角噙笑。屏风上墨迹淋漓，正是那首招来玉人的诗：“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驻足此间，连穿堂风都带了脂粉香，千年前的星月私语犹在梁间萦回。

　　张生寄居的西轩，书卷犹摊案头，蜡像书生执笔蹙眉，窗外竹影婆娑。此地是他害相思的囚笼，也是写情诗的秘境，墨香氤氲中，才子凭窗望月的孤影宛在。

行至后园，景致豁然开朗。假山嶙峋如削，荷花池上鹊桥婉转，莺语双亭翼然——普救寺早非古刹，而成了情誓的祭坛。

　　寺钟再鸣时，我立于塬头回望。朝日为莺莺塔镀上金晖。佛殿的经声与深院的情话在此交融千年，原来普救二字的真谛，终是教人懂得——纵是清规戒律，也锁不住心魂相契的微光。

　　九点半，作别永济普救寺，驾车往芮城永乐宫而去。（2025.6.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