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父母厦门游

不老松

陪爸妈厦门游

海南之旅，唤醒了父亲外出游玩的童心。此后，他常问我：“下次咱们去哪里玩呀？”说话时笑着眨眼，眼神里满是期待。为满足父亲再次出游的愿望，隔年五月，趁着五一假期，我和老伴陪着父母踏上了厦门的土地。

行前，我向父母介绍了厦门的风光、人情和景点，尤其详述了鼓浪屿，他们听得津津有味。我问：“咱们坐飞机还是火车？”没想到他们异口同声：“坐飞机！”我应道：“好，就坐飞机。”其实我本打算坐火车，因机票不菲，但想到父亲已年过八旬，母亲也年逾古稀，为让他们开心，便依了他们的心意。父亲一听能坐飞机，拄着拐杖兴奋起身：“好呀好呀！又可以坐飞机了！”次日清晨，他出门逢人便分享：“我又要坐飞机去旅游啦！”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仿佛年轻了几十岁。我想，这便是旅游的魅力。

几日后，我们登上飞往厦门的航班。飞机轰鸣升空，两小时余，抵达厦门机场。出口处，一位举牌的小伙子迎上来。上车后他介绍，自己来自厦门警备区，是杨司令员派他来接我们的。二十分钟后，车子抵达警备区，我们被安排在招待所镇海楼入住。

父亲不顾旅途劳顿，急着下楼看看，我只好相陪，让老伴陪母亲在房休息。父亲不识字，指着宣传栏问：“上面写的什么？”我答：“‘提高警惕、防奸保密’。”他又问缘由，我解释：“这里是厦门警备区司令部，是部队。”他点点头。当晚，杨司令员设宴款待，欢迎我们到来，并介绍了厦门概况。

翌日清晨，浓雾如轻纱漫卷，笼罩全城。早餐后，杨司令员细心询问了我们的游览计划，特意安排车辆人员护送我们前往码头，乘渡轮奔赴“海上花园”鼓浪屿。

站在码头，我满怀歉意地对陪同人员说：“此番游玩已给杨司令员和诸位添了不少麻烦，如今又劳你放下工作相陪，实在过意不去。后续行程，我们自行游览即可。”几番推辞，对方方才应允。如释重负的我，与老伴陪着父母登上渡轮。船缓缓离岸，驶向鼓浪屿。彼时，蒙蒙薄雾如神秘面纱，将小岛紧紧笼罩。远望岛屿，恰似被一群婀娜仙女萦绕，跳着朦胧曼妙的舞蹈。

雾气渐散，鼓浪屿的轮廓如画卷徐徐展开。我兴奋地指向岛屿：“爸妈快看，那就是鼓浪屿！”父亲兴致高昂，执意要拍照。我劝道：“爸，这会儿雾大光线差，效果不好。”他却毫不在意：“没事，拍吧拍吧！”无奈，我拿起相机定格下这雾中瞬间。

船靠岸时，雾气又如流云般迅速蔓延，再次将岛屿环绕。周遭若隐若现，恍若踏入仙境，正应了“雾锁山头山锁雾，天连水尾水连天”。雾，像位优雅神秘的仙女，为鼓浪屿平添无尽诗意。随后，雾气渐淡，阳光初露。沐浴阳光的鼓浪屿更显生机，雾后的林木花卉上，晶莹水珠如璀璨珍珠，熠熠生辉。

登岛后，因雾湿路滑，考虑到父母年迈，我为他们各雇了一乘滑轿。父亲身材魁梧，重逾两百斤，两名轿夫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抬起。他们弯腰低头，脸上满是吃力。母亲则轻得多，不足百斤，轿夫轻松抬起。抬父亲的轿夫不忘相互打趣几句，爽朗笑着继续前行。

轿夫抬轿行于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石板历经岁月，纹路诉说着过往，古朴沧桑。四周异国风情建筑林立，红墙绿瓦在时光中愈显厚重，翠绿藤蔓肆意攀爬，仿佛低语着往昔传奇。我小心扶着轿杆，亦步亦趋，生怕轿夫滑倒。身旁游客或步履匆匆探寻美景，或驻足沉醉风光。我们则悠然自得，享受这份独有的惬意。

蜿蜒曲折的小巷两旁，斑驳青苔在墙上肆意生长，是岁月留下的印记。偶尔，悠扬的钢琴声从老屋飘出，旋律如潺潺溪流，为小岛增添浪漫与神秘。父母坐于轿上，微微仰头闭目，静静聆听，嘴角漾起微笑，沉醉于音乐编织的梦境。

不知不觉，行至菽庄花园。这座中西合璧的园林，如璀璨明珠镶嵌岛上。园内绿树成荫，繁花似锦，亭台楼阁错落有致，一步一景，风光如画。父母下轿，我搀扶父亲，老伴搀扶母亲，漫步于曲折回廊，尽赏湖光山色。湖水清澈，鱼儿欢快游弋，时而跃出水面，荡起涟漪；远处假山嶙峋，怪石嶙峋，与水中倒影相映成趣，宛如灵动水墨。父亲感慨：“这园子精巧绝伦，处处凝聚匠心！”

出菽庄花园，轿夫抬着二老向日光岩进发。通往岩顶的石阶陡峭异常，轿夫却步伐稳健，拾级而上。父亲坐于轿中，微微后仰，阳光透过蓝色布篷，在他脸上投下斑驳光影。他时而指点风景，轿夫便驻足等候；时而叮嘱：“慢些，慢些。”轿夫虽不言语，却默默将轿杠上抬，让父亲坐得更安稳。

轿夫脖颈青筋凸起，豆大汗珠滚落脸颊，在阳光下闪烁。石阶愈陡，喘息愈重。后方的同伴不时伸手托住轿底分担。行至半山，父亲忽道：“歇会儿吧。”轿夫如获解脱，赶忙落轿，用袖子擦拭汗水。

父亲下轿，凭栏远眺辽阔海景。海风轻拂白发，尽显从容。“你们太不容易了。”父亲感叹。轿夫笑道：“不过是讨口饭吃，比种地强些。”父亲点头，从口袋掏出钱包，抽出几张钞票递去。轿夫惊愕：“这……”“拿着吧，额外的，轿钱待会儿我儿子给。”父亲说道。轿夫千恩万谢，脸上皱纹笑成了花。

稍歇再行，或许因父亲的慷慨，轿夫脚步轻快许多，父亲也坐得更稳。终抵山顶，父亲下轿立于最高处岩石。海风呼啸，衣襟猎猎。他凝视远方海平线，目光深邃，仿佛穿透时光。

下山时，父亲坚持步行。轿夫抬着空轿随后，脚步明显轻快。山脚下，我付清轿钱。轿夫恭敬鞠躬，再三致谢，而后跑向同伴，喜悦地数着钞票。

在鼓浪屿的这一天，时光仿佛放缓。这里没有城市喧嚣，只有温暖阳光、轻柔海风，以及我们与父母相伴的温馨。此次同游，不仅让父母领略了小岛魅力，更让亲情在旅途中升华。这段美好时光，将永远镌刻记忆深处，成为无比珍贵的回忆。

第三日天朗气清。晨光初染，厦门环岛路的海滩已铺满碎金。早餐后，我和老伴带父母去沙滩散步。父亲脱掉鞋袜，拄着拐杖踏入微凉的海水，我一手扶着他，一手提着两人的鞋跟在左右。父亲青筋微凸的脚趾陷入细沙。

我不时蹲身为他卷起裤脚。那双走过近一个世纪的脚，此刻轻颤着，任浪花温柔舐过脚背。“爸，浪凉吗？”“凉才好！”父亲忽然孩子气地跺水，水珠溅上老伴裤脚，惹来笑声。咸腥的海风裹着两代人的嬉闹，揉进细浪的节拍里。

忽然，父亲童心又起，提出要乘船出海。我本想劝阻，转念一想他年事已高，便决定满足这愿望。当时并无游览船，我便去渔船停泊处与一位船老大协商，最终以900元谈妥。由他驾驶机帆船，带我们四人出海，并靠近金门岛水域眺望，船老大应允。

午后两点，泊在浅湾的机帆船随波轻晃。船老大是位古铜肤色的闽南汉子，见我和老伴搀扶二老踏上长长的跳板，忙拿出救生衣并上前搀扶，问道：“阿公阿婆这么大年纪还出海呀？”父亲笑笑未语。上船后，船老大收起跳板，喊道：“阿公阿婆坐稳喽！今日带您们追风去！”柴油机突突作响，船身劈开翡翠海面，拖曳的银练惊起成群白鹭。父亲紧攥船舷，指节泛白。咸涩海风灌满他松垮的衬衫，如鼓起的帆。母亲忽轻呼：“瞧！这鱼怎么这么大！”一弧银灰色背脊跃出浪沫。船老大笑道：“阿婆，那是白海豚！”

船行海上，风浪渐大，船身左右剧烈摇摆，船头不时高高昂起，仿佛沉入浪谷。此景令我首次心惊，毕竟父母都已七八十岁。我问船老大：“安全吗？不行就返航吧。”“这风浪算不得什么。”他沙哑开口，“去年腊月，我载一船鲜鱼往南，遇七级风，浪头比桅杆还高哩！”忽又大笑：“你们城里人，经不得风浪！”只见他猛转舵轮避开一个巨浪，“我这船十多年了，什么风浪没见过？”

机帆船在风浪中如醉汉般东倒西歪，铁皮外壳轧轧作响。船尾柴油机喘着粗气，喷出股股黑烟，与灰白天色搅作一团。

我坐于舱内，四壁弥漫铁锈腥气。船老大黑瘦，颧骨高耸，双目炯炯，紧握舵轮，时而左转时而右旋，与风浪周旋。

船行至海天交际处，父亲突然高喊：“这辈子值了！没有白活呀！”母亲也轻声道：“这回算开了眼界。”两副苍老的声音缠绕着，如海潮与礁石亘古的私语。我举起相机频频拍照，镜头里父亲的皱纹被霞光染成金箔，每道沟壑都蓄满大海的光辉。

当船靠近金门岛时，船老大提醒：“不能再靠前了，那是金门岛内水，会被抓扣。”我们立于船上远眺金门，用相机记录下它的轮廓。归航时浪头更高。父亲拒绝搀扶，独自伫立船尾。白发如风中芦苇，背影却挺拔笔直，恰似海明威笔下那位与大海搏斗的老渔夫——人可以老去，但不可被岁月打败。

这趟机帆船海上行，往返近两个多小时。靠岸时已是黄昏，朝霞已熔成流金。父亲的背影在霞光中如岛屿般沉静。这场旅行，不仅让爸妈看了山海，更让我懂得：所谓孝顺，不过是陪着他们，把岁月走成诗。鼓浪屿的雾、环岛路的浪、海面上的白海豚，都成了记忆里永不褪色的光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