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小时高铁“受刑记”：硬座椅与人间烟火齐飞。

上善若水

银灰色的复兴号在粤桂湘的群山间穿梭，车窗成了流动的画框。五个小时的车程像块浸了水的海绵，沉甸甸压在骨头上。后腰早开始发僵，像被钝器碾过的草，怎么换姿势都硌得慌。我琢磨着，这座椅怕不是按钢板的标准焊的？硬得能当磨刀石，我这老腰跟它较劲，纯属鸡蛋碰石头——自找不痛快。

窗外的树从起初的鲜活绿，褪成了模糊的灰影，连手机电量都跟着一点点往下掉，像我攥着的那点耐心。前排穿碎花裙的小女孩突然爆发出咯咯笑声，像撒了一地的银铃，惊飞了她妈妈正讲到一半的八卦。那妈妈也是个妙人，刚说到“你王婶家那小子”，笑声一炸，她嘴还张着，眼睛瞪得像两颗圆葡萄，半晌才回过神，拍了拍闺女的屁股：“小祖宗，你这嗓子是装了扩音器？再笑把山魈招来！”

我缩在窗边角落，听着耳机里流淌的钢琴曲，钢琴曲是舒缓的，可架不住车厢里的“交响乐”热闹。耳机音量拧到最大，钢琴声跟蚊子哼哼似的，还没前排娃喊“妈妈我要喝酸奶”穿透力强。那娃喊得理直气壮，尾音能绕着车厢顶飞三圈，她妈掏酸奶的功夫，我旁边大哥的眼皮跳了三下，跟按了快进键似的。

今儿往回赶，上了高铁我就合计：得嘞，五个钟头，闭眼补个觉，说不定能缓过来。哪成想，这车厢跟开了热闹大会似的！前排那几个娃，精力好得不像话，一会儿尖着嗓子喊“妈妈我要喝酸奶”，一会儿瘪着嘴哭“我的玩具掉了”，哭声笑声混在一起，跟撒了把跳跳糖似的，在车厢里蹦跶。有个穿红肚兜的小胖墩，手里攥着辆玩具车，“哐当”一下砸在我扶手上，我刚想开口，他先咧开嘴笑，露出两颗刚冒头的小牙，含糊不清地喊“阿姨”，得，我这到了嘴边的“小心点”，硬生生憋成了“哎，乖”——谁让我见了娃娃就心软呢。

斜对过儿几个大姐更逗，嗑着瓜子聊得热火朝天，瓜子皮吐得跟天女散花似的，有一片还精准落在前排大哥的安全帽上。她们说自家闺女找对象的事儿，A大姐拍着大腿：“我家那丫头，非说要找个会弹吉他的，我说弹吉他能当饭吃？不如找个开挖掘机的，好歹能给咱家挖个菜窖！”B大姐笑得直不起腰：“你懂啥，现在小年轻讲究‘灵魂共鸣’！”C大姐接话：“共鸣能当彩礼？我看不如找个种桃的，咱家年年有黄桃吃！”这话刚落，我肚子“咕噜”响了一声——可不是嘛，我们家乡很多种黄桃树的，今年结的果子准甜，比这高铁上卖的零食强百倍。

我旁边座位那几个大哥，估摸着也是累坏了，靠着椅背就打盹，眉头皱着，头一点一点的，像庙里磕头的泥菩萨。有个大哥睡得沉，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淌，快滴到衬衫上时，他猛地一抬头，茫然地瞅了瞅四周，见没人注意，赶紧抹了把嘴，跟做贼似的。我瞅着直乐，他又“咚”地靠回去，呼声比刚才还响，不知道是不是梦里跟谁较上劲了。

我自己呢，揣着颗想静的心，往角落缩了缩，把衣服往下拉了拉，可那点儿吵闹声跟长了腿似的，绕着弯儿往耳朵里钻。想刷会儿手机，信号时好时坏，视频里闺女问“妈你快到了吧”，我刚说“快了”，信号“滋啦”断了，屏幕上只剩个模糊的影子，跟水里泡过的老照片似的。放下手机，想看看窗外，群山倒是连绵起伏，可看久了也腻，跟看重复播放的动画片似的。

中途列车停站，上来个扛着蛇皮袋的大爷，袋子里不知道装了啥，“哐当哐当”响。他路过我座位时，袋子角蹭到了我的胳膊，大爷赶紧道歉：“对不住对不住，这里面是给孩子们带的核桃，刚摘的，硬得很！”我笑着摆手，他却非要往我手里塞两个，“拿着拿着，路上磕着玩，比听他们吵吵强！”那核桃沉甸甸的，壳上还沾着点泥土，我攥在手里，心里忽然暖烘烘的——这不就是我出发前盼的吗？一句热乎话，一颗实在的核桃，比啥都强。

大爷刚坐下，前排小女孩又开始闹，这次是非要玩大爷的蛇皮袋，她妈拽都拽不住。大爷乐了，解开袋子掏出个最大的核桃，“给，小姑娘，这个能当球踢！”小女孩抱着核桃咯咯笑，她妈瞪她：“没规矩！”大爷摆手：“没事没事，孩子嘛，就该热热闹闹的。”那一刻，车厢里的吵闹声好像也没那么刺耳了，那笑声、嗑瓜子声、打呼声，混在一起，倒像是一首乱糟糟的歌，唱的都是人间烟火气。

离到站还有半小时，我摸出大爷给的核桃，找了个硬点的座位角磕。“咔嘣”一声，壳裂了，露出白白的仁儿，香得很。正想尝一口，旁边打盹的大哥醒了，直勾勾地瞅着我的核桃，我赶紧递过去半个，他也不客气，接过去塞嘴里，边嚼边说：“真香，比我工地食堂的煮鸡蛋强！”

车到站时，我站起身，后腰还是僵的，可心里那点乏劲儿好像散了不少。拎着包往出走，听见身后小女孩喊：“阿姨再见！”我回头摆摆手，看见她举着那颗核桃，笑得像朵小太阳。

走出车站，凉热风一吹，浑身舒坦。抬头看见儿子和女儿在不远处招手，我加快了脚步。心里头盘算着：回家了好好睡一觉，再躺到我那舒服的床上，管它啥呢，这才是实打实的好日子呢。至于这五个小时的高铁？就当看了场热闹的大戏，虽累，倒也不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