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游黄山：岁月沉淀下的山海情怀

毕亚平

　　三山五岳，既是中国传统文化里对重要山脉的统称，也在现实中有具体所指。“三山”指以自然景观著称的黄山、庐山与雁荡山三座旅游名山；五岳则是象征华夏地理与文化中心的东岳泰山、西岳华山、南岳衡山、北岳恒山以及中岳嵩山。

　　平生攀爬过三山五岳的大部山峰，有的还不止一次登临。我拟陆续回忆和整理迄今攀登高山的往事和故事。本篇为开篇——黄山。

黄山以奇松、怪石、云海、温泉"四绝"闻名于世，明代旅行家徐霞客曾赞叹："薄海内外无如徽之黄山，登黄山天下无山，观止矣！"

　　黄山是我攀登的第一座名山，也是为数不多的两次登临的高山。由于年龄、经历、心境、交通通讯及旅行设施和个人装备状况不同，相隔36年的两次登临，感受大相径庭。

2020年秋，当我第二次登上黄山光明顶望向莲花峰时，仿佛看见年轻时的我身着碎花连衣裙、脚踏紫色半高跟凉鞋站在那里。

# # # 初登黄山，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1984年借休探亲假之机绕道旅行，首登黄山。那时交通通讯都不发达，没有高铁和高速公路，飞机不是普通人随便能坐的（即使有钱...何况没钱），出门旅行要克服重重困难。我们是坐绿皮火车从东北老家出发，到北京游玩后转乘同样的绿皮硬座抵达杭州；再休整游玩后从杭州换乘公共大巴车走普通公路前往屯溪。到了屯溪当天直接换车前往黄山的温泉。当时登黄山的游客第一晚几乎都住在温泉。

由于是借探亲假之机绕道旅行，多走部分的费用要自行承担。而当时刚刚大学毕业不久的我们，家中一贫如洗。没有冰箱，没有彩电，只有一台解放劳动力的双缸洗衣机和一个同事买彩电淘汰下来的12英吋黑白立式电视机。但那时我们年轻，内心豪情万丈，世界万般美好，困难不在话下。电视机虽没色彩，但眼中的世界五彩缤纷。我们相信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未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于是背着简单的行囊来到黄山脚下。

　　彼时，黄山还没有登山索道，上山的每一步都需依靠双腿行走，双脚攀爬。

走全程的游客至少要在山上住两个晚上。我们是从现在所说的后山攀登的，一路经过仙人翻桌、仙人指路、白鹅岭、石笋峰等景点，到达"到此方信"的始信峰。

　　在始信峰，我们留下一张特别的照片（如图）。其特别之处不仅在于我们惊叹的表情，还在于老郭手里拎着的那个从屯溪购买的西瓜，引得无数游客艳羡，甚至数次有人询问是否售卖。

　　我们欣赏着梦笔生花的美景，领略沿途的无限风光

　　第一晚住在西海宾馆，次日晨我们早早出发去附近的清凉台看日出。因头一天晚到没有租到军大衣，遂裹了一条毯子前往。据介绍那里的云海与日出同框概率最高。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凌晨五点，黄山清凉台破晓的光，温柔了我们的世界。这是我第一次在高山上看日出，从这张黑白照片上虽然看不出任何色彩，但当时日出云海的景色震慑到心灵，几十年永驻心间。

　　我们登山时正值暑期，游客数量远超山上的接待能力，于是便采取即使夫妻也男女分开的办法，将晚到的女士拼床安排 ，一张平时住两人的上下床铺安排四人。而男生则每人发（租）一条毯子，到大食堂里自己找个空地休息。那时，手机还没问世，我们须提前约定好第二天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否则无法联络。

当时登山没有专门的装备，没有登山鞋、冲锋衣、双肩包、太阳镜和专用的登山杖，我是穿着半高跟鞋和普通衣装（多为裙装）走完全程的。

　　清凉台位于北海景区，周边有猴子观海、狮子峰、丹霞峰和排云亭等景点，我们进行了串联游览。

　　这张猴子观海的照片没有拍出感觉，猴子只露出一点点

而这张站在悬崖边上的照片，所指山峰是哪座已经记不不清了

　　那时拍照记录的设备古老而陈旧，我们借用友人的 120 相机，使用黑白胶卷进行记录和拍照的。一个胶卷仅有 12 张胶片，不舍得单独拍摄风光和风景，只用来拍摄人物照。

　　照片是到达目的地后，借用设备自行冲洗的。时隔几十年，许多照片都已发黄，有些当时冲洗的效果就不好。即便如此，还是留存下了许多无比珍贵的照片。

第二天游览了飞来石、光明顶、鳌鱼峰、莲花峰、迎客松，住在玉屏楼。那时，莲花峰与天都峰还没有实行五年轮换开放制。黄山三大主峰莲花峰、天都峰和光明顶，一次登山可以一网打尽。

　　当我们站在海拔 1860 米的黄山第二高峰光明顶上，仿佛触及到了天空。这里平坦而高旷，极目远眺，东海奇景、西海群峰，炼丹、天都、莲花、玉屏、鳌鱼诸峰皆清晰可见，尽收眼底。那一刻，让人能真正体会到“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豪迈气概。年轻的心在云端跳跃，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脚下展开，内心不禁涌起对大自然鬼斧神工的赞叹，感慨这世间竟有如此壮美之景，能让人瞬间忘却一切烦恼，沉浸在这广袤的天地之间。

这是在光明顶留影，后面是莲花峰和天都峰。

莲花峰的攀登则是一场与自我的较量。穿着半高跟鞋攀登黄山最高峰，现在想来简直不可思议。1864.8米的海拔，5里的登峰盘道，110米的相对高度，每一步都是对体能的考验。当最终站到山顶，那种征服高峰的成就感让所有的疲惫都烟消云散。

　　这是在高耸山峰支撑着苍穹的莲花峰石刻："突兀撑青穹"上面的合影。这张现在看来冒着傻气的照片，如今打死都不会再这样拍了，也爬不上去了。但那时我们年轻，因为年轻，所以任性，所以无畏，敢于挑战一切看似不可能的事情。

　　从莲花峰下来抵达玉屏楼，在那里我们昂首挺胸留了影，山峰高处的毛泽东题字“江山如此多娇”依稀可见。

在著名的迎客松下，我们留下了这张经典照片，36年后又在这里复拍了一张，这是后话。

　　第三天清晨在玉屏楼附近及西海大峡谷游览，登天都峰后经立马桥、半山寺至慈光阁下山回到温泉。

这张是在送客松前拍摄的情绪饱满，斗志昂扬的照片，此照清晰可见我多次提及的半高跟凉鞋。

离开玉屏楼，我们向峰体拔地摩天，险峭峻奇，黄山群峰中最为雄伟壮观，最为奇险的天都峰走去。

天都峰的险峻给了我们最深刻的震撼，攀爬的每一步都充满了挑战。特别是途中长10余米，宽仅1米的“鲫鱼背”，坡陡达85度左右，两侧千仞悬崖，深邃莫测，"群仙所都"的天上都会名不虚传。1810米的海拔虽不及莲花峰，但陡峭的山路让人不得不手脚并用。

攀爬过程中，脚下的万丈深渊让人胆战心惊，却又忍不住驻足回望。登顶的那一刻，云海翻腾，仿佛真的置身仙境。

　　

　　这是在挤满了人的最高处留影。云雾太大，除了近处的人，什么都看不见。

　　途中，我还小心翼翼地坐在悬崖边整理妆容，在绝壁前留下青春的印记

站在峰巅，俯瞰群山，感慨人类在大自然面前虽然渺小，却有着无限的勇气与毅力去征服它，这或许就是登山的魅力所在。

离开天都峰，沿下山路经金鸡叫天门向慈光寺方向缓慢行走，行至半山寺附近回望（立马桥或立马亭处仰视观赏），只见青鸾峰北侧悬崖（海拔 1589 米）上，刻有黄山最大的摩崖石刻“立马空东海，登高望太平”。绝壁上的石刻与周边景观相得益彰，形成独特呼应，那震撼之感难以言表，我们在此留影纪念。

　　当时，对这石刻仅做了字面理解，后来资讯发达了才知道，这镌刻于 1939 年，单字最大高度达 6 米，其中“平”字竖画长达 9.4 米的石刻，是由国民政府陆军上将唐式遵于抗战时期题写的，借“望太平”表达了抵御外敌、期盼和平的深切愿景，不禁让人对先辈们的家国情怀肃然起敬。

# # # 再登黄山，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

2020年秋，与亲人友人自驾从上海出发，在游览了几多山水和人文景观后再次登上黄山。当日发出朋友圈感叹：久有壮志，重上黄山；三十六年过去，弹指挥间；容颜不再，山还是那座山。

　　人们常常会对去过的地方存有心结，曾经去过，还想再去。去重温脑海深处的景色，去看看曾经勇敢的自己。我们这次同登黄山的四个伙伴都是二次登临，概因如此。

　　二登黄山，我们走了与第一次近乎相同的路线，都是从后山登临。

不同的是这次有了索道，无需住在山上也可以用一天时间观览到主要的景点。

　　我们乘坐云谷索道上行，游览了始信峰、黑虎松、清凉台、猴子观海、狮子峰、丹霞峰和排云亭，又游览了飞来石、光明顶、鳌鱼峰、莲花洞、迎客松，之后乘坐玉屏索道下山，再坐车从黄山南大门离开。

　　始信峰依然以“到此方信”的姿态，印证着徐霞客的赞叹，其峰林深壑与云海奇观，依旧是震撼心灵的绝美景致

　　我们在那里复拍了与36年前相近的照片。

这是两次拍摄的对比照

　　附近的梦笔还在那里生花

　　猴子依然在观海

我们再次看到“猴子观海”“飞来石”等奇石景观，仿佛老友重逢，心中满是感慨。

　　沿着徐霞客的足迹拾级而上，光明顶前方，天都、莲花二峰一左一右，秀美雄奇，与光明顶鼎足而立，不禁让人再次感叹大自然的神奇手笔，竟能创造出如此绝妙的山水画卷。

　　三十六年后重登光明顶，心境已然不同。不再有当年的意气风发，取而代之的是对时光流逝的感慨。站在同样的位置，看同样的风景，却有了不同的感悟。1860米的高度不再让我感到征服的快感，而是让我体会到了人在自然面前的渺小。云卷云舒间，仿佛看见了人生的起落沉浮。

　　再看我们的着装，登山鞋、冲锋衣、双肩背包一应俱全。

而拍照也已实现了自由，无需再精打细算地使用胶片。站在某处可以反复拍摄，不满意便删除，直至拍到满意为止。

　　并且此时我们已不再热衷于拍摄人物，打开手机相册，除了几张重现当年情景的人物照和互相抓拍的照片，几乎全是风光风景照。

　　莲花峰因体力原因未去攀登，只在远处眺望。

望着1864.8米的峰顶，既遗憾又释然。遗憾未能再次征服，却又释然于不必勉强。年轻时总想证明什么，现在懂得量力而行才是智慧。远远望着"突兀撑青穹"的石刻，默默向当年的自己致敬。

天都峰处于五年轮休封闭期，只能在山脚下仰望（不封估计也不会登）。1810米的险峰依旧耸立，而我们已不再年轻。看着陡峭的山路，既佩服当年的勇气，也接受现在的局限。或许这就是成长，懂得有些风景不一定要亲自攀登，远远欣赏也是一种美好。

　　行至玉屏楼，拍摄了一张空景。“江山如此多娇”等石刻，字迹比老照片上清晰。

迎客松前，我们认真地复拍了与当年相近的照片。

　　松还是那棵松，人还是那俩人，只是脸上多了岁月刻痕，心中多了生活积淀。

二登黄山，已到了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的年纪。步入老年的我们，基本达到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生命高度，出门旅行大多随缘，心态纯粹，没有攀比之心，始终保持放松，一路上慢悠悠地游玩。

　　此去经年，故地重游，这种朝花夕拾、豁然开朗、游目骋怀的情感，是看过再多旖旎多姿的风光都无法比拟的。当初那种到达一个陌生地方的感动和期待，已被怀念和感慨所替代。

　　再次站到黄山之巅，心里念诵的不再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而是更深切地体会到“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和“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等诗句蕴含的人生哲理。

人无法同时拥有青春和对青春的怀念，这便是所谓的朝花夕拾，也是二登黄山给予我的深刻感悟。

成文于 2025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