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梦录》

衔泥

作者｜衔泥

诵读｜衔泥

图片制作｜衔泥

梦在仲夏的午后，忽然就融化了。

浓稠的绿意蒸腾，草色都醉了，慵懒地倒伏不动。日光泼洒下来，烫得连树影也蜷缩成一团，无声地紧贴在土地上。蝉声却不知疲倦，一声声，钻着耳膜上的孔。我躺在树荫的怀里，摇着蒲扇，扇底的风，也带着温热与倦怠。半醒半寐之间，魂魄仿佛缓缓离了躯壳，被蝉鸣驮着，晃晃悠悠向云外飘去，飘去那不可知的地方。

恍惚间，浓荫深处，你的身影款款浮现。还是旧时的模样，身着青衫，发梢沾着细碎的阳光，像凝结的蜜。你无声地笑，向我伸出手，指尖带着久违的、令人心悸的微凉。周遭蝉鸣骤然变得模糊，如同隔着一层温热的、流动的水幕。我伸手欲握，指尖却只触到一片虚空的光晕。你唇畔的笑意忽而凝固，身影在树影摇曳的光斑里片片碎裂，如琉璃坠地，无声无息。只余一缕熟悉的、如夏日栀子般的气息，被骤然尖锐的蝉鸣刺破，消散在灼热的空气里。

白日被雷声撞开一道缝隙，雨点撩开了沉睡的酣意。我惊醒过来，雨滴已沿着屋檐滚落，滴嗒滴嗒，敲打着我迷蒙的睡眼。起身，探出手去接那凉意，却发觉掌心空落落，方才梦中瑰丽流转的情景，已如指尖流沙，簌簌漏尽，只剩零星湿漉漉的碎片，悬在记忆蛛网上轻颤。

雨声渐次清晰，像是一粒粒剔透的水晶念珠，在我脚下深色石板上迸溅、化开，终归于无形。那水痕无声攀援上我赤裸的足踝，如清冷的小蛇蜿蜒，游曳着一路向上，一直浸透到心尖上去：清爽是这人间最固执的攀援者，它不由分说，终于爬满了每一寸肌肤。

而世间有些痕迹，注定只能在心的版图上晕染出深浅不一的凉意。此刻，梦的碎影，正被雨珠包裹，无声滴落时，便渗入了时间之河的深层。

日头渐渐沉了，暑热缓缓退潮。我取了一枚瓜浸在井水里，待切开，红瓤如初雪崩裂，清凉的甜意，瞬间沁透心脾。我仿佛又瞧见祖母坐在竹榻上，摇着老旧的月亮，身上那件蓝布衫在悠悠飘摇，成了夜的边角。少时的我倚在她的肩头，听她口中絮絮说着往事，话语如同暮色里的炊烟，袅袅升入半空，又慢慢散开。我下意识地朝着祖母递去瓜片，却已分不清是故事，还是她自己也悄然滑入了另一段梦境。

夏夜深处，萤火虫如提着灯笼的精灵，在蒸腾的暑气里从容游弋。它们薄翼轻振，小心拾捡着人间被热浪蒸散、落向各处的白日梦絮。这些小光点执着地浮升，向着星汉灿烂的深邃夜空。在那里，星河之下，自有一泓亘古澄澈的清泉，在无垠的永恒里，温柔濯洗这些易碎如琉璃的晶莹梦魄！原来，凡尘遗落的终将被星穹收存，未竟的祈愿终将在浩瀚里得以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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