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虑）暗夜中的光

吴萌

2016年7月的那个清晨，我盯着镜子里黑眼圈浓重的自己，面色灰白，眼神因多日整夜失眠而黯淡无光。距离那场党史知识竞赛已经过去一周，可国歌换成国际歌的画面仍像根刺一样扎在脑海里，随时播放困扰我。作为党政办主任，我提前半个月就把流程表细化到每一分钟，抢答器试过三次，PPT逐页检查了五遍，却没算到工作人员会在播放音乐时出错。当现场短暂的寂静后，我脸如火烧，脖子后沁出冷汗，尴尬与自责如潮水般涌来，虽然马上更换了播放顺序，我还是感觉自己精心搭建的“完美城堡”瞬间崩塌了。

那之后，失眠成了我的常态。每个夜晚，楼梯下鱼池的过滤器发出的细微声响被无限放大。窗外的月光也仿佛没有了浪漫的朦胧美。翻身时，被褥摩擦的窸窣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每一次辗转都像在跟黑暗较劲儿。远处偶尔传来货车碾过路面的闷响，或是野猫短促的叫声，打破片刻的死寂，又迅速被更深的寂静吞噬。头脑中思绪如脱缰的野马，白天的琐事、未完成的计划、难以释怀的对话，走马灯似的循环播放，越是想要抓住安睡，安睡就像与我捉迷藏一样，找不到彼此。一次次辗转反侧一次次起夜折腾，拉长了无眠的夜。看着窗外的夜色从浓墨般的黑，渐渐泛起灰蓝，路灯一盏接一盏熄灭，才惊觉这漫长的黑夜，原来比清醒的白昼还要难熬。工作中，哪怕是文章里的标点符号，都会让我反复修改到凌晨；没来得及回复的消息，会让我在深夜惊醒，生怕遗漏什么。身体也渐渐发出警报——说话声音越来越轻，别人稍大声说话我就心慌，听到手机提示音都会猛地一颤。就这样，渐渐地，神经痛又击中了我！那种抽痛对本来睡眠很差的我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几天几夜都无法入眠，各种镇静助眠药和布洛芬都不能让我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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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我去找当地一位知名又相熟的中医诊脉时，医生那句“心肌缺血、心脏早搏”像重锤敲在心上。医生递来的药方里，除了草药，还有良言一句“发生即结束”。记得当时他问我：“看你平时性格挺开朗乐观的，是什么让你纠结又无法心安呢？”我说：“一切的根源可能都是因为我太追求完美。”于是我跟他讲了那次失误。他说：“你这是焦虑引起的失眠和一系列症状呀，看你家里应该没啥事，也就是单位的事呗，别太认真。就像那场竞赛，发生即结束。失误又不是你的错，再纠结也无法改写，不如把精力放回自己身上。”

当天下午从中医院取回一大袋中药汤剂的时候，不禁惊讶于它的重量和数量。30天的量勒得我手生疼。没办法，恨病吃苦药啊。当晚我服用了一袋汤剂和一袋解郁安神颗粒。汤剂很苦很苦，冲剂很甜很甜，像极了我彼时的心境。

晚上躺在床上，又想起医生临走时跟我说的那句话：发生即结束。我开始思考这句话的深意。当一件不完美的事已经“发生”，它其实就已经进入了“结束”的状态——成为了无法改写的过去。纠结就像在反复打捞沉到水底的石头，既捞不上来，还会搅浑当下的水。不完美本身就是“发生”的一部分，与其盯着那点不完美反复琢磨，不如把注意力放在当下，毕竟，真正有意义的，永远是“正在发生”的现在。

思想认识上转变了，失眠的缓解却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真正让我开始改变，是在一个雨夜。我因为一个没有及时收集到的数据而焦虑，虽然不是我的原因。心脏突然一阵发紧，吓得我赶紧打开床头柜拿出速效救心丸，看完说明书，发现抽紧的感觉消失了，就没有服用。刚要关灯，无意间瞥见窗台上的多肉。那是同事送我的，说多肉耐旱，不用精心呵护也能活。可我总嫌它长得不够整齐，每天挪来挪去调整光照，结果叶片反而软塌塌的。那晚我看着它在雨夜里舒展的样子，突然明白：有些事就像这盆多肉，越想控制越适得其反。

从那天起，我试着把“完美”两个字从生活里慢慢剥离。办活动时，我开始分配任务给同事，哪怕他们做得不够细致，我也学着只在关键处提醒；没做完的工作，我会写下备忘录，而不是熬夜硬撑；遇到难题时，我会告诉自己“先睡一觉，明天再想办法解决”。有次大型活动要做总结汇报，同事做的 PPT排版有些松散，换作以前我肯定会让他全部重做，可那次我只是和他一起调整了重点内容，剩下的部分让他自己修改。当汇报顺利结束，听到领导说“效果很好”时，我突然发现，不追求百分之百的完美，事情也能做好。而且我以为的完美，未必就是真正的完美。

现在的我，依然会在偶尔失眠时想起那场竞赛，想起医生的五字箴言，但心里不再是焦虑和自责，而是充满阳光与希望！那段焦虑的过往只是被拉长的暗夜而已。那些曾经让我焦虑的“不完美”，其实就像暗夜中的光——当我不再盯着黑暗，而是朝着光的方向慢慢走，才发现原来松弛下来的生活，才是真正值得追求的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