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每一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一个理科女生考进大学,最憧憬的是什么呢?对我来说,不是拿高分,也不是做科研,而是舞会,当然,还有恋爱。</p><p class="ql-block">八十年代的大学,系里举办了“交谊舞扫盲月”,排练时间定在每周三晚上,偏偏和我们班的物理实验课撞车。等我们赶到排练厅,舞课已经接近尾声,只能草草跟一两步。就这样,我稀里糊涂地被推上了真正的舞场。</p> <p class="ql-block">第一次走进舞会现场,那种心情……托尔斯泰在《战争与和平》中对娜塔莎的描写,太贴切不过了:</p><p class="ql-block">“娜塔莎站在那儿,纤细的双手垂在身侧,胸口微微起伏,眼神闪着光,像是既准备好迎接最大喜悦,也准备承受最大悲哀。她心里只想着:‘难道没有人会邀请我吗?他们是不是根本没看见我?不,这不可能!他们应该知道我有多想跳舞!’”</p> <p class="ql-block">终于,一位男生向我走来,他是我们系著名教授的博士生,对我们这些大一新生而言,简直神一样的存在。音乐响起,是邓丽君的歌。我紧张地把手搭上他的肩,脑子飞快地转着:这是三步?还是四步?</p><p class="ql-block">他似乎看出了我的慌张,轻声在我耳边报起了节拍:“一,二,三,四。”就在这“一二三四”之间,我完成了人生的第一支舞。</p> <p class="ql-block">万事开头难,但一回生二回熟,很快我便跳出了信心。我发现,跳舞像极了如今流行的“开盲盒”,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舞伴是谁,可能是比我节奏更差的舞盲,从没说过话的同班同学,也可能是位舞林高手。每一步靠近,都是一场青春的偶遇。</p> <p class="ql-block">郭跃华:在记忆深处重逢</p><p class="ql-block">我最喜欢军乐队伴奏的舞会。节奏强劲,鼓点铿锵,跳起来格外带劲。</p><p class="ql-block">那次,我就在这样的舞会上遇见了他。</p><p class="ql-block">他一出现,我就觉得有些眼熟:大眼睛,神采飞扬,舞姿灵活。他请我跳了一曲,兴致正浓,又请我跳下一支。这一支节奏更快,气氛也越发热烈。他忽然盯着我看了几秒,问出了我心里正想着的问题:“你中学是哪个学校的?”</p><p class="ql-block">我报出校名,他立刻睁大眼睛:“真的?我也是!”</p><p class="ql-block">他又不可思议地看了看我,仿佛在努力把我从记忆的深处拽出来,接着又问:“那些乒乓球台还在吗?”</p><p class="ql-block">“还在呢。”</p><p class="ql-block">“我以前常在那打球。”</p><p class="ql-block">我会心一笑:“知道的。”</p> <p class="ql-block">我们初中楼下有两排抢手的水泥乒乓球台,高中部的学长们常在那里打擂台赛,技术超群,我们偶尔也下场,有时则趴在二楼观战。</p><p class="ql-block">“我们还给你们起了外号呢,”我卖了个关子,“那个瘦瘦的是谢赛克。”</p><p class="ql-block">“哦?他打得有那么好吗?”</p> <p class="ql-block">我送上迟到的赞美:“你打得最好,所以你是郭跃华!”</p><p class="ql-block">我们一起哈哈大笑起来。他摇了摇头,好像不敢相信当年的小粉丝已经长大,我也很高兴能跟学长继续做校友。</p> <p class="ql-block">许文强:一场幻影般的温柔</p><p class="ql-block">那是一个冬夜,天特别冷。我想着去舞会“取取暖”。舞厅里灯光、人声、音乐交织成一团流动的温度。</p><p class="ql-block">一个男生成为全场的焦点。他个子很高,戴着金丝眼镜,穿着像极了《上海滩》里的许文强。他紧紧搂着舞伴,步伐几乎不跟节拍,只是微微晃动,好像整个舞厅都与他无关,只有怀中那人是他的全世界。</p> <p class="ql-block">但一曲终了,他换了一个女孩。再过一会,又换了另一个。每一位都享有他的深情凝视与温柔动作。</p><p class="ql-block">我心里嘀咕:千万别来找我,我可不想卷进什么八卦。可越是不想发生的事,越是躲不过。</p><p class="ql-block">他果然向我走来,停在面前,向我伸出手。</p><p class="ql-block">我只得硬着头皮答应,尽量与他保持距离。可刚开始没多久,他的手便慢慢收紧。我承认,他的怀抱并不令人反感,甚至……有点温暖。但我不想陷入什么不该有的情绪,毕竟,他刚才还搂着那么多个“女朋友”。</p> <p class="ql-block">我试图不动声色地拉开些距离,可他却像感受不到似的,反而抱得更紧。无奈之下,我只好轻声说:“太紧了,喘不过气来。”他没听清,低下头,凑近我脑袋:“你说什么?”语气温柔得让我不好拒绝。我只得又说了一遍。他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手也随即放松了。我们尴尬地挪动脚步,都希望音乐快点结束。</p><p class="ql-block">曲终,他回到座位上,披上长围巾,穿起许文强同款的大衣,消失在门口。我心里满是歉意,觉得自己太古板不近人情,打破了人家自我陶醉的美梦。</p> <p class="ql-block">舞王:在快步中飞翔</p><p class="ql-block">热能系举办毕业舞会,女生不够,我和朋友们被拉去援助。</p><p class="ql-block">大家陆续进入,我们几个聚在角落闲聊。忽然,有人眼睛一亮:“啊,舞王来了!”我想起国标舞比赛的宣传海报,抬头一看,一个仪表堂堂的男生走了进来,身边还跟着一个漂亮的女生,看起来像是一对。</p><p class="ql-block">音乐响起,他们便开始跳舞,默契十足,像是整晚都不会分开的样子。</p> <p class="ql-block">这时,一个中等个儿脸很瘦的男生来邀请我,我就和他一起跳了起来。跳到一半,音乐忽然停了下来,他有些抱歉地笑了笑:“一会儿我们再接着跳。”我点点头。</p><p class="ql-block">刚走到边上,女伴们立刻围上来:“怎么样?和舞王跳舞的感觉如何?”我一头雾水:“舞王?他不是一直在和他女朋友跳吗?”她们七嘴八舌地纠正我:“不是啦,跟你跳舞的那个才是!”</p><p class="ql-block">“啊?”我惊讶地想,他其貌不扬的,怎么会是舞王呢?这时音乐又响起来,那位男生重新走来邀请我。这次,我有点慌,刚才跳得自如,此刻却紧张起来。</p><p class="ql-block">我试探着问:“她们说你是舞王,是真的吗?”</p><p class="ql-block">他笑笑:“都是朋友瞎起哄啦,我只是爱跳舞,被他们拱上台的。”</p><p class="ql-block">他语气轻松,我反而更拘谨了:“哎呀,那我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跳了……”</p><p class="ql-block">他赶紧安慰:“没事没事,就这样跳。我们在下面跳舞,也不玩什么花样的。”</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大概因为我称他为“舞王”,他便顺势开始指导我。我们跳的是快步华尔兹,华尔兹配合得不好,转圈就像甩干机里衣服不平衡,咣当咣当的。在他的带领下,我渐渐找到了窍门,步伐配合严丝合缝,转动之间有一种轻盈的离心力,像是在飞。</p><p class="ql-block">我忽然发现,他瘦削的脸,竟有几分像老派好莱坞的弗雷德·阿斯泰尔,那位跳舞如行云流水的绅士明星。</p> <p class="ql-block">矮教授:谜一般的共舞</p><p class="ql-block">舞会去多了,总会碰上一些奇人奇事。让我印象最深的,是那位每次都在的老教授。</p><p class="ql-block">他个子很矮,头发稀疏,却活力十足。奇怪的是,他几乎只和我们隔壁宿舍的两个女生跳舞,那两个女生身材娇小,倒是和他的身形很相配。他们边跳边聊,不时大笑,气氛看起来其乐融融。</p><p class="ql-block">我们背地里常议论这件事。那两位女生是我们系的师姐,而那位教授是外系的,我们始终猜不透他们的关系。</p><p class="ql-block">有一天,一位同学兴冲冲地跑回来爆料:“你们知道吗?我刚才在水房听到那两个女生在骂那个教授!说他老缠着她们跳舞,还约她们去他家,手也不老实,不是正经人!”</p><p class="ql-block">我们都大吃一惊,原来她们并不是心甘情愿。</p><p class="ql-block">但更诡异的是,哪怕她们私下骂得那么狠,之后我们还是常常看到她们与他共舞,谈笑风生,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p><p class="ql-block">她们与他之间,看不出有任何利益关系,一切都显得扑朔迷离。</p> <p class="ql-block">初恋:清香的烟草味</p><p class="ql-block">那天晚上,自习回来,路过还没散场的舞会,有人提议:“闲着也是闲着,要不进去跳两曲?”我们便一窝蜂地冲了进去。</p><p class="ql-block">一个男生走向我。</p><p class="ql-block">我没看清他的脸,只觉得他长得挺结实的。他穿着一件软布衬衫,摸上去有种旧棉布才有的温柔触感,还带着淡淡的烟草味。我一向不喜欢烟味,可他的味道却温和得恰到好处。</p><p class="ql-block">他舞步稳,节奏慢,我们配合得很顺。曲终,他又走来请我跳下一支。</p> <p class="ql-block">这一次,我仔细打量了他,他有着一种慵懒的帅气和痞气,笑起来有点像猫王,不笑的时候又像《教父》里的马龙·白兰度。</p> <p class="ql-block">他开口了,声音低低的,带点江浙口音:“最后一支曲子,可以再请你跳吗?”</p><p class="ql-block">我点点头,心里被轻轻拨动了,不是惊涛骇浪,而是一种新鲜的悸动。</p> <p class="ql-block">《友谊地久天长》响起,这是每一场舞会的告别仪式。他的手臂有力却不冒犯,动作熟练却分寸得当。我搭着他的肩,轻轻呼吸着若有若无的烟草味,忽然明白,烟草也可以是清香的。</p> <p class="ql-block">以前我一直以为,自己喜欢的男生是《飘》里的卫希礼,斯文、内敛、书卷气。但直觉告诉我,他不是。他是随性自由、不循规蹈矩的那类人,更接近白瑞德,带着陌生感和危险气息。</p> <p class="ql-block">舞会散场,他提出送我回宿舍。</p><p class="ql-block">站在宿舍门口,他问:“我可以来找你吗?”</p><p class="ql-block">我点头。他说:“我会来的。”</p><p class="ql-block">一场未知的冒险,就这样悄悄拉开了序幕。</p><p class="ql-block">他真的来找我了。</p> <p class="ql-block">后记:当舞会散场</p><p class="ql-block">恋爱,竟然成了舞会的终结者。</p><p class="ql-block">起初我们还偶尔去跳舞,但那种曾经的兴奋感却找不回来了。每一支舞都像散步,不再心跳加速,不再充满不确定与惊喜,不再像一次次“盲盒”般的新奇。</p><p class="ql-block">于是,舞会悄悄地退场了。</p><p class="ql-block">至于那段初恋,经历了花开花落,最后没有修成正果。但我并不遗憾。与其说是遇见了某个特别的人,不如说,是借由他,我更认识了自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