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摇椅一动,他便笑了。五个多月的婴孩,手脚尚不能自主,却已懂得寻乐。我瞧着他,肉团似的一堆,偏是手脚不安分,只管乱踢乱转,活像只翻了身的甲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玩具原是布做的彩色风铃,其中一个风铃被他攥在手里,倒像是得了什么宝贝,只管往嘴里塞。婴孩大约以为世上万物皆可入口,先是啃,啃不动了,便用那无牙的牙龈去磨,涎水顺着风铃流下来,亮晶晶地挂在下巴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轻轻晃动摇椅,他便更乐了。两脚踢蹬得愈急,仿佛要踏破这摇椅的底板;两手也转得飞快,那风铃在他掌中翻飞,时而碰着鼻子,时而打着额头,他却浑然不觉,只顾着笑。笑声很轻,却极清脆,像是谁在摇一串银铃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摇椅停了,他便不依,嘴里咿咿呀呀地嚷,小手在空中乱抓,像是要捉住那逝去的晃动。我只得又推了一下,他便又笑了。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正照在他脸上,那笑容便镀了一层金边,亮得晃眼。</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婴孩的快乐原是如此简单。一把摇椅,一个风铃,一点晃动,便足以使他手舞足蹈。而大人们的快乐呢?须得金银堆成山,须得众人仰视,须得万事如意,方才挤出一点笑来。即使笑了,那笑里也总夹着些别的什么,不似这婴孩的笑,纯粹得像块水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他忽地打了个喷嚏,风铃脱手。我以为他要哭,他却已找到了新乐子——开始啃自己的脚趾。那脚趾胖得像蚕豆,被他努力扳到嘴边,沾满了口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看着他,竟有些羡慕了。人这一生,大约只有这几个月的光景,可以如此毫无顾忌地快乐罢。待到长大,学会了说话走路,接着便要认字读书,然后便是无穷无尽的"应该"与"不该",像一道道枷锁,将人捆得死死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摇椅又停了。这次他没有闹,只是打了个哈欠,眼皮渐渐沉下来。手里的脚趾也松开了,上面还留着几道浅浅的牙印。阳光移了位置,现在正照在他的小肚皮上,一起一伏,像浪花轻拍海岸。</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他睡着了,风铃悬在架子上,摇椅静默不动。屋里忽然变得很静,只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我想,这大约就是幸福罢——简单,明亮,如同这午后的阳光,不声不响地洒满一地。</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