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1968年,武汉第十三中学的二十一名学生响应号召,奔赴车云山。从草店三道河公社下车时,村里派来接应的人早已等候多时。山在眼前,海拔七百余米,山路陡峭如挂壁。他们肩挑行李,扁担深深陷进未曾经受磨砺的皮肉里。初时尚能支撑,渐渐便觉腿如灌铅,呼吸艰难。山石嶙峋处,有人手脚并用,几乎匍匐而行;更有实在脱力的,由左右两同伴架着胳膊,拖曳上山。城市的少年们初识山路的峻刻,汗流浃背,喘息如风箱,沉默里已明白,山的考验才刚刚开始。</p><p class="ql-block"> 知青们分为茶叶组与农业生产组。初到那天,农业生产组的几个学生走过田埂,忽见绿油油一片麦苗,顿时雀跃:“嗬,好茂盛的韭菜!”有人甚至弯腰想去割一把,“这么多韭菜,怎么没人来割?”村民们急忙拦下,笑着解释:“那是麦子,不是韭菜。”学生们睁大眼睛,疑惑不解:“麦子?麦子是什么?”当村民告诉他们,日后吃的白面正是由这青青的苗儿长成时,他们才恍然大悟,围在田边细细观察——生平第一次,把土地里青嫩的希望,与碗中雪白的面食,在懵懂中联系了起来。</p><p class="ql-block"> 初来乍到,学生们看村民肩挑重担行走如风,便也跃跃欲试。一日,几个小伙子拿起扁担要挑粪。他们不知扁担两端有阴阳之分——凸面向上方能承力。有人随意将扁担往肩上一搁,凹面朝上。甫一发力,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扁担竟从中折断!粪桶哐当坠地,学生们面面相觑,尴尬立在当场。村民先是愕然,继而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那笑声里,笨拙的扁担似乎也在讪笑这城市青年无措的臂膀。</p><p class="ql-block"> 栽秧时节,水田里摸爬滚打的知青意外逮到一只乌龟。听说此物可食,便如获至宝带回住处。然而面对这浑身硬壳的“战利品”,几人围着犯了难,无从下手。既无经验,更无耐心,不知谁寻来一把锤子,众人便抡起锤子狠狠砸下。乌龟壳应声碎裂,连肉带壳混作一团。他们将其囫囵丢进锅中煮了。揭开锅盖,腥气弥漫,碎骨与硬壳沉浮其间。他们舀起一勺,小心咀嚼,肉里嵌着刺手的碎骨,滋味陌生而粗粝——这一口砸碎了的、带着铁锈腥气的乡野味道,从此深深印刻在岁月的味蕾上。</p><p class="ql-block"> 这些微小的瞬间,如同当年爬过的山路一样,在岁月深处崎岖蜿蜒——笨拙的扁担、懵懂的麦苗、破碎的龟甲……这些粗粝的印记,竟在回望中渐渐温润,成了生命年轮里最不可磨灭的一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