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开

平心

十七八岁时，有阵子我特别害怕死亡。有时突然想到如果死去，就再也看不见这个世界的繁华和热闹，更无法感知未来的变化，心里就会被巨大的恐惧感所充斥。 如今想来，那实在是一段“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懵懂时光。兜兜转转几十年，目送身边一个个亲人、朋友离开这个世界，终于由最初的恐惧、悲伤慢慢的变成接受、追思。深深的理解了这句话：“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 初夏一个炎热的上午，我从母亲口中得知表嫂病逝的消息，一时间懵了。 春天洋槐花盛开的时节，表嫂才打电话让我们去她的村子里捋过洋槐花。她一向是个勤快豁达的人，长期的农活更练就一幅结实健壮的身板。那天，她麻利地爬到半坡高大的洋槐树上，用长钩折下一枝枝长满花蕾的枝干，让我们坐在树下捋。 谁能想到，冰箱里存的洋槐花清香尤在，她就被一场罕见的急病带走了呢？村外土坡上枝繁叶茂的洋槐树下，一座新坟埋葬了所有的欢声笑语。 人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到底会怎样？我迫不及待的想去洛阳古墓博物馆看看，隐隐觉得只有去看了，那份深藏心底的恐惧和忧伤才能减轻一些。 其实，对博物馆的执念来自20多年前。当时央视播出的纪录片《探索·发现》深深地吸引了我。这档节目主要聚焦历史、地理和文化等主题，我持续收看多年。 加上喜欢文史类书籍，每到一个城市，我最想去的地方就是博物馆。看各种各样的馆藏文物，了解与之相关的历史渊源。提前充分查找资料，做好攻略，观看时知道自己想看什么，有的放矢。 　　 🌹🌹一太虚•邙山 🌹🌹 于是，在38度的高温湿热中，我一大早就来到古墓博物馆。 穿过博物馆正门外熙熙攘攘的小吃街拾级而上，进入“太虚殿”。巨大的地形沙盘和多媒体视频演示向我们讲述着脚下这片土地——邙山。 邙山属于秦岭余脉，崤山支脉，东西绵延300余里，最早见于《山海经》中的记载，那时称“平逢山”。东汉时期皇帝陵墓埋葬于此，因山上多芒草，被称芒山；北魏孝明帝时改称“邙山”，宋代称“邙岭”，直至今天。 “生在苏杭，葬在北邙”。星转斗移，朝代更迭，今天的邙山岭墓冢累累、森罗棋布，是我国最大的古墓葬集中地，汇集着周朝以来各个时期、各种类型的古代墓葬，数量有数十万之多，被史学界称为“中国的金字塔群”…… 在“太虚殿”稍作停留，仔细分辨博物馆的分布图。多希望我能如贾宝玉，“太虚幻境”一游，便能知晓身边所有我爱的和爱我的人的前世今生！那么，我会不会省去太多烦恼和忧虑？ 放弃电梯，一步步缓缓走向6米的地下，从公元二零二五年走到公元前200年的汉朝。酷热褪去，凉意沁入肌肤。 我在迎面的这座木雕前站住，它其实是横放的一个墓穴顶部造型，中间的镂空好像一个穿越时空的门。此刻，我站在此岸，透过这幽冥之“门”，看向心中那个陌生的彼岸。 　　 🌹🌹 二此岸 • 彼岸 🌹🌹 按照“生死求索→聚族而群→王者归处→彼岸丹青→魏碑唐志”的顺序，我慢慢地走着看着。 这里，绝不是想象中阴森恐怖的地下，我如探索异国风俗般打量着这些流传数千年的丧葬文化。 墓顶精准复杂的星像图、墓室内栩栩如生的陪葬品、色彩斑斓精雕细刻的“装修”（壁画），无一不显示着生者对死者的关爱和追思，此岸对彼岸的敬畏和祝福。 因此前看过秦始皇兵马俑，永城芒砀山汉墓群、徐州龟山汉墓、狮子山楚王陵、海昏侯墓等大规模帝王墓葬，“王者归处”和“彼岸丹青”只随意走过；“魏碑唐志”陈列的墓志铭在看过“千唐志斋”后也不做过多关注。最吸引我的是——“河洛遗冢”。 🌹🌹 三河洛遗冢 🌹🌹 在长长的通道两侧，排列着最大限度复原展示的两汉至宋金时期9个朝代的25座古墓葬，一如酒店宾馆的房间。 通道采用夯土质感的壁面设计，使人仿佛置身墓道。我小心翼翼的弯腰进出一座座墓室，试着触摸墓室冰凉的墙壁、砖石，感受千年时光沉淀下的历史。对照手机中提前查看的资料，印证每一座墓室内的建造、文物和故事。 在东汉永康元年墓中，一家三代同堂七口人，在地下依然享受天伦之乐。墓中出土的两把骨尺告诉我们：汉代时期的一尺是23厘米，比现在的尺子33厘米要短10厘米。穿越到汉朝，我也可以“身高七尺”傲视群雄了吧？ 东汉天象神兽壁画墓，介绍墓顶的壁画上绘制天象图，有太阳、月亮、彩云、朱雀、白虎等，代表西汉流行的修仙思想。虽说时代久远难以看清，可想起芒砀山梁共王墓的“四神云气图”，还是被古人浪漫自由的思想感动！ 西晋裴祗墓，同时安葬着裴祗夫妇和他的老母亲、小女儿。专家从墓志铭中考证出“八王之乱”的历史悲歌。 曹魏正始八年墓，纵使“摸金校尉”曹操费尽心机，温润的白玉杯依然在今人的瞻仰下放射出超凡脱俗的光。——人的一生，到底能够拥有多少东西呢？ 北魏元巶墓，常山郡王元巶在1500多年前的“河阴之役”中被诛杀，死时只有23岁。“河阴”就是孟津的白鹤古渡！这座土洞式的草葬墓默默地告诉我们——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千古如此！ 唐朝的安菩夫妇，你们好吗？公元630年，身为西域安国人的安菩随父亲来到大唐，官至定远将军。 儿子安金藏，在武则天时期赫赫有名。唐玄宗李隆基继位后又封为代国公，死后追赠兵部尚书，配享睿宗庙廷。 无论生前身后，老安一家几代可谓享足了荣华富贵，死后握在手中的，还是丝绸之路上带回的罗马金币！ 最最难得的是，安菩墓是洛阳考古发掘中为数不多的没有被盗扰的唐墓。生前安乐，死后安稳，老安，你真幸运呀！ 北宋壁画墓中的“倚门仕女图”，门扉半掩中一个身着宋代服饰的女子从两扇门中露出半个身子，好像是在向外观望，她是谁？她在看什么？她身后又是什么样的世界？足以让人遐想千年..... ……… ……… 一座座墓室，一幅幅壁画，或升仙，或行乐，或团聚，过孝敬，无不寄托着对死者在另一个世界过上美好生活的期盼。 “事死如事生”。如果生与死只是一个轮回，我们知道暂时分别的那个人，在另一个世界自在喜乐，又有什么放不下呢？ 走出地下宫殿，前往数百米外的景陵。一排高大的法国梧桐树下，草坪里生长着一大片叶子开始枯黄的石蒜。我心头一震！因为我知道它们还有另一个名字——彼岸花。 每年夏末，石蒜的叶子在高温下纷纷休眠、枯死；秋天，彼岸花于枯叶中亭亭拔节，如火如荼的开放。花落后长出新的叶子。 这是传说中开在黄泉路上的花——花开不见叶，叶生不见花，花叶永不相见。 墓园中种下此花，代表着生命的终结和新的开始！ 暂时分别，终会相聚。 彼岸花告诉我们：不管是冬天丛生的叶，还是秋季盛开的花，纵使不能相见，可本是同根生，如果能在不同的时空，各自安好，不是虽死犹生吗？ 珍惜活着的每一天，当不得不分离，就让彼岸花照亮来去的路！ （站在15楼的落地窗前向远处眺望，北邙山连绵起伏，宽广的大地生机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