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难忘的银杏树</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我读初中的时候,从东乡白茚随着母亲工作调动搬到老县委会的大院里生活,直到八十年代末,始易地而居。县委后面一拖十几间的平房,我们家住在靠西边的两间,高高的台阶下面,紧挨着人委大院。从窗户往下看,约有丈高的坡度,出奇的陡,开始有些不适,但还是挺得意,在那个年代,这样的居住环境还是让人眼馋的。五十多年过去了,大院里的很多人和事也都渐忘了,惟有旧时门前那棵风韵雍容、距门槛不过六步之遥的银杏树,却总是忘不了,她陪伴、守护我多年,“十年共听檐角雨,点滴皆知落处声”,我们算是忘年之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棵银杏树要论年岁可是先祖辈了,距今巳有300多年历史,一直非常低调,低调的让人吃惊,连地方志上都湮没无闻。想要探寻它的来历,却是无从稽考。县委会大院原为城隍庙的旧址,早在民国时候就是政府所在地,解放后辟为县政府,俚语有“九街十八巷,三井对庙堂”之说,其中“庙堂”指的就是老城隍庙。过去寺庙僧人多以银杏替代菩提树作为佛门圣树,象征佛法传承。难得的是,我的母校无为中学校园里也有一高大的银杏树,据说树龄应在150年左右,此前也曾是一座寺庙,叫“景福寺”,毁于解放前夕。这样推算起来,无为中学里的银杏树还是她的后生呢。</p> <p class="ql-block">你看她虬根于基,纠缠在一起的根须生死相依,拥抱在看不见的深处。一树成林,要三、四个人合抱才能围过来,颇有“上千仞,达连抱,夸条直畅,实叶峻茂”的风采。横展的树冠有七八米远,老是伸向天空,似是在渴望着什么;老干婆娑,主干蟠曲,长满苔藓,有瘤状凸起。树皮呈灰褐色,皲裂的褶皱里十分粗糙,纵横交错的裂纹,布满了历史的尘埃。一道道独特的平行条纹,如同时间的刻痕,每道刻痕都填满了岁月的故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春风拂面时,银杏树是极静的,经过一冬的蛰伏,刚从冬眠中醒来,黝黑的枝桠上忽地冒出些微小的突起,芽鳞开始松动,芽苞慢慢挣破了树皮,显出一点嫩绿来,新叶初展时,边缘还带着卷曲,有着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娇羞。过几天粗壮遒劲的枝杈便抽出了万千细长柔嫩的新芽,在枝头上舒展着蔓妙的舞姿,时而翻出银的背面,时而又透出翡翠般的光泽,比姑娘飘逸的秀发还要媚妩。独特的叶片像小鸭的脚蹼,黄绒绒的,呈扇形,一柄二叶,脸对着脸,宛如一对亲兄弟,那个热乎劲,分也分不开。淡淡的青绿色,边镶着波浪花纹,自在地摇晃,古人说“鸭脚半熟色犹青,”说的大概就是这个样子。</p> <p class="ql-block">夏日里酷暑难耐,银杏树早就撑开一顶翡翠华盖,一树浓荫,巍峨的云冠给人们带来清凉。有时侯到了饭点,仍和小伙伴们树下疯玩,浑然不顾家人的斥责。喜欢捧上一本闲书,倚靠在树干上自在消遣,空气中飘散着银杏特有的清苦气息,似乎比任何人都懂得安抚年少人的噪动,涵养一份静气。头顶上的叶片不时沙沙作响,给静谧的时光带来些许生气。知了们倒好,有了好去处,怯怯地躲在叶簇后面,不停地私语,一个接一个赛着哼唱起夏日的歌谣。即便是月朗星稀的夜晚,它们依然不肯散场。嫌聒躁也没办法,谁叫它们喜欢唱歌呢。有时童心未泯,绕着老树转悠,想逮住一两只玩玩,不想蝉没逮着,皴裂的沟壑里却发现藏着蝉蜕的空壳,蝉远去了,却留下些念想。这让我改变了对蝉的看法,蝉不但有趣,还有情,也许这就是蝉噪空林,一念未了的执念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秋分后,银杏树最先收到了时令发给它的短信,悄然给自己镀上了一层金边,叶脉精细,像是江南的绣娘用金线绣上去的。正午的阳光斜斜切过树冠,金箔似的叶片便悠然地抖落些碎光,直晃眼睛,恍如进了迷宫。赶上雨后的清晨,偶从树下经过,脚下“咔嚓咔嚓”的声声脆响,惊起几只灰雀,扑棱棱掠过树梢,一阵落雨,不由的让人缩起了脖子。大风起处,漫天金叶扑簌簌四下飘落,仿佛整个世界都是它的主场。一叶知秋,“门前银杏如相待,才到秋来黄又黄。”那些落叶,是银杏树留给这个世界最美的时光拓片。</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走进冬日,银杏不语,高僧大德闭关似的,用大智慧典藏了光阴,苦寒中得了大自在。“等闲日月任西东,不管霜风著鬃蓬。满地翻黄银杏叶,忽惊天地告成功。”人间即道场,那一抹灿烂的色彩,让人生出暖意,让人心灵净化,也让世界变得轻柔,少了许多戾气。少有的几片叶子,尽管面色萎黄,却还死死地攥着枝干不放,拼尽最后的力气,飘落的瞬间,依然保持着佛陀的手势,证得了涅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有人说,树逾百年便有了灵性。她是静默的智者,每一圈年轮都是对岁月的参悟,偶而与风低语、说说悄悄话,也都充满了禅机,和她结缘是我的福分。当这个赫赫炎炎的盛夏,我又一次站在“叶茂枝孙绿荫肥”的银杏树下时,双手摩挲着,还是相对无语,还是不忍离去。“少年乐相知,衰暮思故友。”你安好,我无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