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蒂冈一瞥》作者:戴冠伟

～洲洲～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这样的体会，世界上凡是被冠以“最”的事物，总是对人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吸引力，譬如像什么最高的山、最长的河，还有数不清的类似最神秘的什么什么。当下，我最想告诉朋友的就是我来到了世界上最小的国家，看，这“最”字就是离不开。不错，你猜对了，它就是梵蒂冈。

　　圣彼得广场上，阳光如剑，切开了方尖碑与巨大柱廊投下的浓重阴影。我夹在潮水般的人流中，渺小如一粒浮尘，淹没于这方寸之国中巨大的石阵里。抬头仰望，圣彼得大教堂的穹顶宛如悬在天幕上的巨碗，稳稳镇住了这世界上只有0.44平方公里、人口只有800多的国家，也镇住了我原来所有的自信。

　　进入教堂内部，空间陡然变得深不可测。一种巨大的幽静，裹挟着庄严，不由分说地把我控制的手足无措。空气里似有若无地弥漫着虔诚的肃穆气息，步履与呼吸不由自主地轻悄了许多。目光所及，石柱擎天，拱顶如穹，四壁到处嵌着华美的雕像和壁画，在幽暗的灯光下泛着沉静又温润的光泽。我轻触旁边一根冰冷的大理石柱，一股凉意透入指尖，仿佛瞬间接通了这古老建筑里流动的无声岁月。此处，不单是宏大空间的震撼，更是被无数代人的虔诚信仰反复打磨过、浸润过的肃穆，瞬间感到自己的魂魄像宇航员那样地飘在了空间。

　　随着人流在梵蒂冈博物馆里曲折前行，如同在艺术长河里逆流而上。终于挨到了西斯廷礼拜堂，人群的头顶上，便是米开朗基罗那不朽的穹顶画——上帝之手与亚当之手即将触碰的一刻，两根指尖那几厘米的距离，仿佛悬着整个人类命运。这咫尺的间隔，竟使人呼吸都屏住，仿佛整个宇宙的创生秘密，早已在这微妙的间隙中悄然酝酿。我仰头凝望，感觉灵魂被那悬而未决的瞬间所攫取，竟忘记了自己颈项已酸麻，视力已模糊，只感觉生命的神圣与人们心智的张力，如洪水般撞击着我说不清的感知。

教堂穹顶的台阶盘旋向上，越靠近顶端越窄，光线也越发幽暗。我弓着腰，在狭窄的石阶上艰难地一步步向上攀爬，两腿疲惫，心里更累，这几乎是灵魂的匍匐前行。最终登上顶端，豁然开朗：整个罗马城如同被一只巨手铺展在脚下，层层叠叠的屋顶与高塔向远方延绵，最终隐没于遥远的淡蓝色的地平线。阳光慷慨地洒满人间，我默默伫立，风拂过发梢，刹那间，方才那狭窄攀登的艰辛，与眼前这开阔世界的壮美，竟奇妙地融为了一体。

　　眼下，全部意识只剩下了一个，人太多了，举目只能看见蓝天，低头却看不见地面，我平生见过的最密集的人群便是家乡腊月间的集市了，然而，若与眼下的情形相比只能说是小巫见大巫。走下教堂，瞥见角落的小小纪念品摊，明信片上印着的正是刚刚俯瞰的罗马城全景。我掏出硬币，轻轻投进旁边那个许愿喷泉里，硬币落水发出清脆一响，仿佛是对刚才一番体验的回应。

　　置身梵蒂冈，思维在宏阔与幽深、艺术与信仰之间旋转，人渺小如尘埃，却奇异地被一种精神所牵制。登顶后回望那狭窄阶梯，我恍然彻悟：信仰或许并非一蹴而就，倒是那无数个躬身攀爬的身影瞬间铺成的台阶，大家在每一步的俯首中，才渐渐接近了那豁然开朗的峰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