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一城徽韵，半江水墨

峰哥

　　晨光慵懒，漫过雕花窗棂，方才起身。餐罢，携一缕闲情，循着导航的指引，轻叩徽州古城的门扉。

　　游人如织本是寻常景致，最费周章的，倒是泊车。待周遭车场皆告满盈，只得驱车徐行，至城门七八百米开外，竟逢一辆银灰轿车如游鱼摆尾而去，空位俨然虚席相待。我遂乘机驶入，连一旁值勤的女警亦展颜笑语：“好运气！”我笑应：“托您的福气。”她却温言：“福气自会眷顾旅人。”一语入心，竟似一脉温软的春风，悄然拂过心田

　　未及城门，古城的文艺气息已扑面而来。城垣之外，执画夹写生的大学生点染绿荫；树影婆娑间，市民们楚河汉界，捉对厮杀，棋枰落子之声清脆可闻。

　　抬眼处，一幅标语赫然入目：“歙县，一座没有屋顶的徽文化大地艺术馆”——此语精妙，道尽了这座城池深蕴的千年风华。

　　徽州古城，歙县之魂，古称新安郡，乃国家历史文化名城，是“徽学”发祥之地，素有“东南邹鲁、礼仪之邦”美誉。其史可溯至秦朝，自唐以降，郡、州、府治皆汇于此，成就“城套城”的独特格局。宋元明清，屡经扩建修缮；民国风雨，曾蒙尘垢；幸得新朝护佑，复其旧观。

　　古城内城廓分明，四门拱卫，瓮城、古街、幽巷犹存。徽园、渔梁坝、许国石坊、斗山街、陶行知纪念馆、新安碑园、太白楼……星罗棋布，无不承载着厚重的文化积淀。

　　此地不仅是古徽州府治所在，更是徽州文化、国粹京剧及徽商传奇的摇篮。

　　步入赤色巨石垒砌的城门，“徽州古城”四字门楣，仿佛仍浸润着秦时月华、汉唐遗韵。“徽学”的文脉气息、徽班悠远的吟唱，似在耳畔咿呀萦绕，将两三百载的旧时光，悄然织入古城的肌理，平添无尽风致。

　　穿行城中，徽园的精巧、渔梁坝的雄浑、斗山街的幽深、太白楼的飘逸……“东南邹鲁、礼仪之邦”的千年传承，在身边如画卷般徐徐展开。

　　阳和门东侧，一座巨构巍然跨街而立——这便是举世无双的八角牌坊“许国石坊”，又名大学士坊，百姓唤作“八脚牌楼”。它立于明万历十二年十月（1584年），乃徽州巨宦许国衣锦荣归时所立。其非凡处在于八柱擎天，四面围合，形制冠绝宇内。这旌表功勋德政的石头史书，凝固着封建荣光，无声诉说着昔日辉煌。

　　移步不远，便是“徽州故宫”——徽州府衙。其基肇始于隋末义宁年间（617-618年），历经宋元明清迭次修缮扩建，尤以明代中期格局最为恢宏整饬，建筑群落次第铺陈。其风格雄浑朴拙，尽显匠心。青碧梁栋、黑漆门扉，恪守《明会典》规制。徽州三雕（石雕、砖雕、木雕）于此大放异彩，纹饰繁复，意境深远，将浓厚的徽州文化气息深深镌刻在每一寸木石之上。

　　今日府衙，乃明代官署的精心复原。飞檐叠印着历史的褶皱，每日更有“皂隶呵道”、“县太爷升堂”的实景剧上演，明清遗韵穿堂过户，令人恍然隔世。

　　徽商大宅院虽距古城千米，却担得起“北有乔家，南有徽商”的盛名。其内集牌坊、戏台、亭阁、花园、水榭于一体，二十六座宅第、数百间房屋、三十六方天井、一千五百八十根屋柱，构成气势磅礴的宅第群落。

　　马头墙昂然层叠，飞檐翘角直指青天，“三雕”精品俯仰皆是。一砖一石间，蕴藏着半部徽商跌宕的兴衰史；一丈雕梁，都在低语“无徽不成镇”的旷世传奇。

　　步入“安徽徽州历史博物馆”，便沉入了徽州浩瀚的记忆长河。“衣冠南渡”的中原遗风，“程朱阙里”的理学渊源，“文献之邦”的翰墨馨香，“三雕”绝艺的精妙绝伦，“徽班进京”的梨园华章……每一帧都是徽州文化的血脉传承，每一页都是古城递出的古老名片。驻足“遥忆徽州”，心潮难平。中华文明的厚重与绵长，早已烙印在每一座古城的肌理，流淌于每一位炎黄子孙的血脉深处。

　　午后一时，行程忽生变奏。妻子于博物馆内，为新安江的画卷怦然心动，眼底跃动的光芒催生了我们的临时转向“新安江山水画廊”。

　　登船之际，云幕低垂，雨丝若有似无，轻吻面颊。升舱二层花费五十，方觉此船规制不似千岛湖游船精巧：船头仅临时摆放几张藤椅，舱内包厢索价五百，反不如底层木座安稳。果然，首个渔村折返后，藤椅已被挪作他用，只得蜷坐于塑料小凳，静观雨丝在澄澈江面，织就一片片细鳞般的涟漪。

　　新安江宛若一条碧玉丝绦，蜿蜒于安徽黄山歙县深渡镇境内，绵延百里。

　　这里，是中国独有的徽州文化与灵秀山水、古朴村落交融共生的诗意之境。极目两岸，“高山林海苍莽，中山茶园叠翠，低山果木飘香，水中锦鳞游泳”——一幅立体的生态长卷徐徐铺展。

　　泊岸漳潭村，一株千年古樟擎天而立，冠盖如云，浓荫匝地。它虬根深扎沃土，枝干遒劲如龙，每一道斑驳的纹理都镌刻着岁月的密码。这苍翠的守望者，静默地凝视着新安江的潮起潮落、两岸村落的兴衰更迭，是山水画廊沧桑变迁最忠实的无言史官。

　　步入徽州十里红妆馆，便沉浸于一片炽烈喜庆的徽州婚俗文化海洋之中。馆内陈列琳琅，从精雕细琢的朱漆描金婚床、流光溢彩的凤冠霞帔，到寓意深远的各式礼器、妆奁，无不诉说着“良田千亩，十里红妆”的奢华与隆重。一件件婚俗文物，鲜活地铺陈出古徽州嫁娶礼仪的繁复考究与家族传承的厚重内涵，令人遥想当年红妆蜿蜒十里的盛景。

　　泛舟江上，最引人入胜的，莫过于观赏渔人驭使鸬鹚（俗称渔鹰）捕鱼的古老技艺。但见渔舟轻荡，矫健的黑色精灵如得号令，倏然扎入澄澈如镜的江心。俄顷破水而出，长喙间银鳞闪烁，水珠飞溅。这一承袭千年的渔猎图景，充满了野趣盎然的生命力与令人屏息的观赏性。

　　两个半时辰的航程里，游船在江中渐次洇开成朦胧的水墨诗行。只是这因筑坝蓄水而湖化的新安江段，悄然敛去了大江奔流的原始野性，独留下湖山相映、波平如砥的恬然意境，宛若一幅精心装帧的工笔长卷，温婉娴静，别具韵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