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印象五——守号人

峰雨同行

前两日晚饭毕,看看时间还早,索性喊了锐军老师散步,行知王家沟果园边,一处简易的房子勾起了美好的回忆。<br>这个几近坍圮的小房子,是搭建在田间地头看护果园的房子,因为是在自家农田里,再加上庄稼季节性特点,这就使得小房子的功用带有一定的临时性,也就决定了它不可能大,一般是可容纳一人睡觉的,为了使用的久一点,一般用泥巴堆砌搞的结实一点,果园是需要打持久战时,农忙时间亦可在地里起居生活一段时间的。<br> 哈哈!自己若是能占有这样一个小庵房该多好,出门春天繁花似锦,夏天绿树成荫,秋天果香浓浓,至于冬天嘛,盘腿坐于庵中火炕,宁静深邃。有灵感时,铺开纸笔,或畅诉幽情,或凭古吊今,写累了出门与山风为伴,与鸟雀共舞,岂不快哉。<br> 可惜此生如走卒,整日为碎银几两而疲于奔命,亦未曾止过步,但幻想也是开心的,人世间哪能没有烟火气。<br>记得在白杨林生活时,也是有这样田塍地头的建筑物,只不过白杨林叫“庵子”。<br> “庵子”和“庵房”一字差别,配置也相差甚远,就像造汽车的同一个牌子下面,给你整个“低配版“和“高配版”的。元龙的田园“标配”尽管小了些,却是名副其实是房子,主要是防守人,提防偷瓜果的小偷。<br> 白杨林的就不能算作房子,只能算是“窝棚”,草庵子,主要是秋收季节用来防野猪、狗熊祸害庄稼用的,秋收结束,庵子基本上就完成了它的使命。<br> 东岔白杨林人是没有果园的,林区雨水多,光照不足,因此种出来的水果大都有果锈,卖相和甜度都不行,白杨林的乡亲除了种二亩地外,其余时间就是进山挖药,随着G30国道的贯通,才打破了白杨林的闭塞,揭开了白杨林神秘的面纱,好多年轻人趁着大好形势外出打工了。<br> 白杨林是林区,庄稼地大多是坡地,种地基本是牛耕,家家养牛,97年之前连照明电都没有,灌溉根本是不可能的,再者坡地也没条件灌溉。靠天收,种子撒在地里,只有庙里祈求风调雨顺,被冰雹霜冻毁了,怨天天不应;但被野猪、狗熊祸害,这个只要“守号”还是多少挽回点损失的。<br> 白杨林的原始林是有大型动物的,如狗熊、野猪、獐子、麂子、野羊、狼之类的,也常听乡亲们提起。不过这些动物听到采药人的动静,老远回避,道不同不相为谋嘛。也有下山到山涧躲避不及的,怔在原地反应不过来,采药人气势汹汹地“嘿”一声大吼,随身撅头、石头一磕,动物那见过如此嚣张的两脚兽。<br> 这一声“咣-”把动物们神魂俱散的脑回路又接回来了,猛一转身,屁股一缩,前腿一蹬,蹿到沟渠边上坡了,只听到山上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山上石头叮叮咣咣滚落到沟地,采药人脸上洋溢着如释重负的笑容,还有三分胜利后的傲娇。<br>除了獐、麂、羊,林区胆子大的要数狗熊和野猪,至于狼,因为林区生态资源丰富,还不至于像草原狼或沙漠那样虎视眈眈。<br> 秋天到了,山上的野果也吃的差不多了,橡树和青冈树的籽还早,毛栗子扎嘴,嘴馋的野猪和狗熊将目光不约而同地盯在坡下的玉米地。多日子狗熊都是单枪匹马下山,野猪可不,一下山七大姑八大姨、或者十几个小猪崽子团体出动,看着这欢实的的玉米棒子,兴奋地都不知道从那下嘴。<br> “吃不完,根本吃不完”,这个吃一嘴,那个啃一口,小猪崽子甚至在地里撒欢开起了运动会,狗熊呢,大蒲扇般的熊掌,这个一掌,那个一屁股,玉米杆子全都打倒了,然后乐滋滋大快朵颐。 第二天,主人看到这“土匪”蹂躏过土地,恨得牙根痒痒的,毕竟这些“土匪”是流动作战,行踪很不固定,转场作战,紧接乡亲们陆续播报自己玉米地伤情。 该“守号”了,再不“守号”,一年的庄稼就被这野物糟蹋光了,大家不约而同地行动起来,在自家地头忙着搭庵子,张罗着“守号”。<br> 所谓的“守号”,就是晚上住自己地头的庵子里,庵子的搭建很简单,择一背风向阳排水好的的地方,挖一个可以容一张床的地方,搞平整,砍两碗口粗的木头,顶端是带叉的,一前一后栽在土里,杵结实,在顶端上叉上架一根结实一点棍子做横梁,然后侧面依次倾斜搭建木棍,就地割来水蒿(艾草的一种,是猪草的首选),披撒在上面,有条件的中间可以夹一层塑料纸,谨防渗漏,再在外面用玉面杆在外面压结实,扯些葛条蔓(一种藤蔓,它的叶子可以用来喂着,因蔓结实,柔韧性好,不容易断,是乡亲们在山上捆扎东西的首选,其次是山核桃皮,山核桃要借助工具才可以,另外它的汁液很容易把手搞的乌漆麻黑的)从中间缠绕系几道,防止被大风吹走庵草。<br>棚子搭好,外形就是“人”子形。学过历史的都知道,早在五六千的半坡人搭建的就是这个形状,白杨林的庵子真有历史底蕴啊。我一方面为白杨林庵子有这样的文化内涵而自豪,另一方面也为文明发展过程中区域的不平衡而感伤。<br> 庵子搭好,庵前起一堆柴火,晚上听到林中或地头有响动,这是野物入侵的信号,这时候就要“吘-吘-吘”的大喊,或者敲到铁器,朝声响处扔几颗石头,有土铳的还会放一枪(枪械收紧后,土铳也就没有了)。<br> 野物们一听这阵仗,看见庵子旁的火光一闪一闪的,转头朝向另一块玉米地奔去,另一块庵子的主人听到“吘-吘-吘”的声音心领神会,早已枕戈待旦,也立即“吘”起来,于是此起彼伏全村“守号”的“吘”起来了,这声音就像烽火台的烽火起了连锁反应,甚而隐约听到隔壁小队也传来“守号”的声音,有敲铁盆的,有吹号的,好不热闹。<br> 野物跑这家不好使,跑哪家也不好使,只好举家转战十几里地外别的村组了,甚而翻山越岭跑到曼坪和利桥那边去了。<br>在这秋日的夜晚,白杨林的男人们彻夜难眠,与野物争夺着口粮,这口粮是全家的命,要我说这是“守命”,是一场为命而战的博弈,白杨林人活得不易,在漆黑的夜里,庵前的篝火正亮,依稀看见“守号”人额头的皱纹里夹杂的心酸往事和岁月的积淀。<br> 如今想来,那简陋的草庵何尝不是庄稼人的堡垒?篝火映照下的一张张黝黑脸庞,写满了与天争食的倔强。他们守的不仅是庄稼,更是一家老小的活路。<br> 三十年过去,白杨林通了电,年轻人纷纷外出。那些曾经彻夜不眠的守号声,终究和草庵一起,消失在了岁月深处。只有山风还记得,这里曾有一群与野兽争食的守号人。<div> 2025.7.5日晨于家中<b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