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兮,锦江

半缘君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站在锦江的石栏杆旁,暮色正从河面漫上来,将两岸的高楼染成模糊的剪影。流水在钢筋水泥的夹峙中显得局促,偶尔掠过的游船劈开波光,像一把剪刀剪开了记忆的茧房。忽然就觉得曾经的“府南河"这个名字太过直白,像贴在古籍扉页上的现代标签,生硬地割裂了一条河流与千年光阴的血脉联系——这让我想起儿时祖父总把"洗衣机"唤作"洋瓷缸",那语调里藏着对旧物的眷恋,也藏着面对新事物的惶惑。</p><p class="ql-block"> 第一次在杜甫诗里遇见"锦江"——"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那是何等壮阔的时空坐标系。千年前的诗人站在浣花溪畔,看锦江之水裹挟着雪山的清冽与蜀地的烟火,从天地间奔涌而来,每一朵浪花里都藏着织锦坊的机杼声。那时的锦江是流动的文化脐带,两岸布满"百室离房,机杼相和"的锦官城,彩丝在水里漂洗时,能让整条河流变成流动的彩虹,连下游的鱼群都染着蜀锦的纹样。</p><p class="ql-block"> 顺着河水流淌的方向回溯,能看见更多璀璨的文化碎片:司马相如在锦江边题桥柱,写下"不乘高车驷马,不过此桥"的壮志;薛涛在浣花溪畔制松花笺,把相思揉进纸浆,让锦江的水都带着诗意的褶皱;甚至连李白笔下"蜀道难"的险峻,也在锦江的波光里化作绕指柔,那些从雪山而来的溪流,曾托起多少商船的桅杆,载着蜀地的茶、盐、锦缎,流向长安,流向江南,流向更远的远方。而现在,河岸边的霓虹广告取代了吊脚楼的灯笼,只有偶尔掠过的白鹭,还保持着古老的飞翔姿势,像一枚活的书签,夹在现代与传统的页码之间。</p><p class="ql-block"> 曾经的府南河,这个带着市政规划气息的名字,像一件不合身的外套,遮住了河流原本的肌理。当我在地图上看见"府南河综合整治工程"的字样,忽然明白城市化进程中,我们是如何用钢筋混凝土的理性,取代了流水的感性。那些曾经在河岸边浣衣的女子、在码头边装卸货物的脚夫、在吊脚楼里听桨声入眠的诗人,都随着"锦江"的名字一起,沉入了历史的深潭。但每当我蹲在安顺廊桥边,看见有老人用矿泉水瓶装起河水,喃喃自语"这水还是甜的",就知道有些东西从未真正消失——河流的血脉里,永远奔涌着文明的遗传基因。</p><p class="ql-block"> 河风送来隐约的花香,我忽然听见了时光的双重奏:现代的游船与古代的舫舟在波光里重叠,"府南河"的学名与"锦江"的乳名在风里交织,像一条河流的前世今生,在同一个时空里轻轻拥抱。此刻忽然懂得,城市的发展从来不是对过去的否定,而是像河流一样,在接纳新支流的同时,延续着主干的方向。就像我们会给孩子讲"锦江"的故事,也会带他们看"府南河"的夜景,让古老的传说在现代的语境里重生。</p><p class="ql-block"> 水面上的波光碎成千万片银鳞,恍惚看见千年前的锦缎在水里舒展。有人在河边放生锦鲤,红色的鱼群掠过"府南河"的警示牌,游向更深的水域。或许河流从来不在意人们给它起什么名字,它只是静静地流淌,把所有的名字都酿成岁月的酒,等着懂得的人来品尝。而我愿意永远在心里留一个位置,给那条叫做"锦江"的河流,那里有李白的月光,杜甫的诗行,还有整个成都平原的心跳——那是我们的文化胎记,是无论走多远都能循之归家的原乡密码。</p><p class="ql-block"> 站在桥上远眺,河水流向灯火璀璨的城市深处,忽然眼眶微热。原来我们感慨的从来不是一个名字的更迭,而是在现代化浪潮中,对文化根脉的眷恋与担忧。但正如锦江从未真正消失,只要我们愿意在钢筋森林里为传统留一片河滩,在数据洪流中为诗意留一条支流,文明的河流就会永远奔腾不息,在每个清晨与黄昏,温柔地倒映着我们的来路与归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