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观之》卷之五 汉文《游侠列传序. 史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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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文观之》卷之五 汉文

《游侠列传序. 史记》

原文：

韩子曰：“儒以文乱法，而侠以武犯禁。”二者皆讥，而学士多称于世云。至如以术取宰相卿大夫，辅翼其世主，功名俱著于春秋，固无可言者。及若季次、原宪，闾巷人也，读书怀独行君子之德，义不苟合当世，当世亦笑之。故季次、原宪终身空室蓬户，褐衣疏食不厌。死而已四百余年，而弟子志之不倦。

今游侠，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盖亦有足多者焉。

且缓急，人之所时有也。太史公曰：“昔者虞舜窘于井廪，伊尹负于鼎俎，傅说匿于傅险，吕尚困于棘津，夷吾桎梏，百里饭牛，仲尼畏匡，菜色陈、蔡。”此皆学士所谓有道仁人也，犹然遭此菑，况以中材而涉乱世之末流乎？其遇害何可胜道哉！

鄙人有言曰：“何知仁义，已飨xiǎng其利者为有德。”故伯夷丑周，饿死首阳山，而文、武不以其故贬王；跖zhí、蹻qiāo暴戾，其徒诵义无穷。由此观之，“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侯之门仁义存”，非虚言也。

今拘学或抱咫尺之义，久孤于世，岂若卑论侪俗，与世沉浮而取荣名哉！而布衣之徒，设取予然诺，千里诵义，为死不顾世，此亦有所长，非苟而已也。故士穷窘而得委命，此岂非人之所谓贤豪间者邪？诚使乡曲之侠，予季次、原宪比权量力，效功于当世，不同日而论矣。近世延陵、孟尝、春申、平原、信陵之徒，皆因王者亲属，藉于有土卿相之富厚，招天下贤者，显名诸侯，不可谓不贤者矣。至如闾巷之侠，修行砥名，声施于天下，莫不称贤，是为难耳。自秦以前，匹夫之侠，湮湮yān灭不见，余甚恨之。余悲世俗不察其意，而猥以朱家、郭解等令与暴豪之徒同类而共笑之也。

译文：

韩非子说：“儒生以儒家经典来破坏法度，而侠士以勇武的行为违犯法令。”这两种人都受到讥笑，但儒生却多被世人所称扬。至于用权术取得宰相卿大夫的职位，辅助当代天子，功名都被记载在史书之中，这本来没有什么可说的。至于像季次、原宪，是平民百姓，用功读书，怀抱着特异的君子的德操，坚守道义，不与当代世俗苟合，当代世俗之人也嘲笑他们。所以季次、原宪一生住在空荡荡的草屋之中，穿着粗布衣服，连粗饭都吃不饱。他们死了四百余年了，而他们的世代相传的弟子们，却不知倦怠地怀念着他们。

现在的游侠者，他们的行为虽然不符合道德法律的准则，但是他们说话一定守信用，做事一定果敢决断，已经答应的必定实现，以示诚实，肯于牺牲生命，去救助别人的危难。已经经历了生死存亡的考验，却不自我夸耀本领，也不好意思夸耀自己功德，大概这也是很值得赞美的地方吧！

况且危急之事，是人们时常能遇到的。太史公说：“从前虞舜在淘井和修廪时遇到了危难，伊尹曾背负鼎俎当厨师，傅说曾藏身傅岩服苦役，吕尚曾在棘津遭困厄，管仲曾经戴过脚镣与手铐，百里奚曾经喂牛当奴隶，孔子曾经在匡遭拘囚，在陈、蔡遭饥饿。”这些人都是儒生所称扬的有道德的仁人，尚且遭遇这样的灾难，何况是中等才能而又遇到乱世的人呢？他们遇到的灾难怎么可以说得完呢？

世俗人有这样的说法：“何必去区别仁义与否，已经受利的就是有德。”所以伯夷以吃周粟为可耻，竟饿死在首阳山；而文王和武王却没有因此而损害王者的声誉。盗跖和庄蹻凶暴残忍，而他们的党徒却歌颂他们道义无穷。由此看来，“偷钩的要处死，篡夺政权的人反倒成为诸侯，诸侯之门才有仁义存在”，这话确实不假啊！

现在拘泥于旧见闻的学者，有的抱着狭隘的道义，长久地孤立于世俗之外，他们哪里比得上降低自己的论调，迁就世俗之人，随世俗的沉浮而获取荣耀和名声呢！而平民出身的游侠，重视取予和承诺，他们的道义声誉传扬千里，为了义气可以不顾世俗的议论，这也是他们的长处，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做到的。所以有些士人在穷困窘迫的时候，愿意托身于他们，这难道不是人们所说的贤能豪侠一类的人吗？如果让民间的游侠与季次、原宪比较一下权势和能力，比对当今社会的贡献，那是不能相提并论的。近代的延陵季子、孟尝君、春申君、平原君、信陵君这些人，都凭借是国君的亲属，依靠有封地和卿相的富厚财富，招揽天下的贤能之士，使自己的名声在诸侯中显扬，这不能说他们不是贤能的人。至于像乡里的游侠，修养品德，砥砺名节，名声传扬于天下，没有人不称赞他们贤能，这真是难得的啊！从秦朝以前，平民出身的游侠，事迹被埋没而得不到记载，我对此感到十分遗憾。我悲伤世俗之人不能明察他们的心意，却错误地把朱家、郭解等人与那些强横残暴的豪强之徒看作同类，而一同加以嘲笑。

🥅《游侠列传序》其创作背景与以下因素紧密相关：

游侠，是指那些言必信，行必果，轻生重义，勇于救人急难的人。即后世所说的侠客、剑客或剑侠，司马迁倾心于他们的品质和作为，在游侠列传中记叙了他们的事迹，对他们作出了很高的评价，表现出了极大的同情。

1. 汉代对游侠的矛盾态度

- 西汉初期，游侠因“重然诺、赴士困”的特质，在民间拥有较高声望，如朱家、郭解等布衣游侠，凭借侠义行为赢得百姓尊崇。

- 但汉武帝时期，为加强中央集权，对游侠采取打压政策（如诛杀郭解），认为其“以武犯禁”，威胁统治秩序。官方与民间对游侠的评价形成强烈反差，引发司马迁的思考。

2. 司马迁的个人经历与价值观

- 司马迁因李陵之祸遭受宫刑，深感世态炎凉，对“士为知己者死”的侠义精神产生共鸣。他认为游侠“言必信，行必果”的品格，是对当时虚伪世俗的一种反抗。

- 他在序中批判“窃钩者诛，窃国者侯”的社会不公，借游侠事迹抒发对权力阶层的不满，以及对底层正义的推崇。

3. 对历史传统的继承与反思

- 春秋战国至秦汉，“士”阶层的侠义精神（如豫让、专诸等刺客）逐渐演变，游侠作为民间力量，在礼崩乐坏的时代成为“私义”的践行者。

- 司马迁认为，游侠的行为虽不合“正义”，却在乱世中坚守“承诺”与“恩义”，是对儒家“仁义”的另一种诠释，值得被历史记录。

4. 《史记》的创作宗旨

- 《史记》旨在“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司马迁为游侠立传，是对传统史书“重王侯将相，轻布衣庶民”的突破。

- 他通过《游侠列传》，填补了民间侠义文化的历史空白，使其成为中国“侠义精神”的重要文献源头。

🎁总结

司马迁在汉代集权与民间道义的冲突中，以《游侠列传序》为游侠正名，既批判现实政治的不公，也通过彰显游侠精神，表达对理想人格与社会正义的追求，具有强烈的现实针对性和人文关怀。

🎁司马迁在《游侠列传序》中表达了以下主要观点：

- 肯定游侠的高尚品德：司马迁认为游侠“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强调他们言出必行，重信守诺，为拯救他人危难不惜牺牲自我，且不炫耀功劳，具有高尚的道德品质。

- 批判社会的不公：通过“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侯之门，仁义存”，揭露了社会的黑暗与不公，指出所谓的“仁义”“正义”在现实中是由权贵阶层定义的，底层百姓难以得到公正对待，而游侠们往往因行侠仗义触犯权贵利益，遭受不公正的打压。

- 强调游侠的社会价值：文中提及“且缓急，人之所时有也”，并列举虞舜、伊尹等贤能之人都曾遭遇困境，说明人生难免会有急难。司马迁认为在这种情况下，游侠能挺身而出，其存在具有弥补儒者空谈仁义、无法切实帮助他人困境的社会价值，是一种不可替代的力量。

- 为布衣之侠鸣不平：司马迁指出近世的延陵、孟尝等贵族之侠，凭借王者亲属或卿相的地位财富招贤显名，而闾巷之侠修行砥名却被儒、墨排摈不载，秦以前匹夫之侠更是湮灭不见。他对布衣之侠不被重视和记载表示遗憾，对世俗将朱家、郭解等布衣之侠与豪暴之徒混为一谈并加以嘲笑的现象深感悲愤。

🥅《游侠列传序》中提到的人物：

- 韩非：战国时期韩国人，法家代表人物，著有《韩非子》。文中引用其“儒以文乱法，而侠以武犯禁”之言，引出对儒者和游侠的论述。

- 季次：即公皙哀，齐国人，孔子弟子。他终身未出仕，一心读书，有独善其身的君子节操。

- 原宪：字子思，鲁国人，孔子弟子。曾居于乱草穷巷，安贫乐道。

- 虞舜：上古贤君，文中提及他曾被困于井廪，遭其父瞽叟和其弟象迫害。

- 伊尹：商汤旧臣，传说他为接近汤，曾以“媵臣”身份背着鼎锅和砧板见汤，后被重用。

- 傅说：商代武丁名臣，未遇武丁时，是在傅岩筑墙服役的奴隶。

- 吕尚：即姜子牙，相传他70岁时曾在棘津以屠牛和卖饭谋生。

- 管仲：春秋时期齐国名相，曾遭囚禁，后辅佐齐桓公成就霸业。

- 百里奚：春秋时期秦国大夫，早年贫困，曾有喂牛的经历。

- 孔子：儒家学派创始人，文中提到他在匡地受惊吓，还曾被陈、蔡两国发兵围困，饿得面带菜色。

- 伯夷：商末孤竹君长子，因认为侍奉周朝可耻，饿死在首阳山。

- 盗跖、庄跻：二人被认为是残暴之人，但他们的党徒却称颂他们的义气。

- 延陵季子：春秋时吴国公子季札，封于延陵，他以品德高尚、重义守信著称。

- 孟尝君：齐国贵族田文，以广纳门客、轻财好义闻名。

- 春申君：楚国考烈王的相国黄歇，战国四公子之一，门下宾客众多。

- 平原君：赵惠文王之弟赵胜，好养士，曾在赵国危难时发挥重要作用。

- 信陵君：魏安釐王异母弟魏无忌，为人礼贤下士，曾窃符救赵，威震诸侯。

- 朱家、田仲、王公、剧孟、郭解：均为汉代初年著名的游侠，他们虽时常触犯法网，但品德廉洁谦让，有值得称赞之处。

🎁中心思想:

司马迁通过《游侠列传序》，肯定游侠“言必信、行必果”的侠义精神，批判权贵阶层定义的“正义”虚伪性，借游侠坚守私义、拯危济困的行为，表达对社会不公的不满，以及对理想人格与底层正义的推崇。

🤔现代人的启示

1. 重诺守义：信守承诺是立身之本，不因利益背弃原则。

2. 反抗不公：对社会不合理现象保持清醒，以合理方式坚守良知。

3. 平视平凡力量：尊重底层个体的道德光芒，不盲目崇拜权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