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当夏姐从村委会六点下班冒着雨赶回家时，孩子已蜷在门框边睡着了，小脸上挂着泪痕。邻居张婶的闲言碎语正巧钻进来：“唉，大忙人啊，光管村上事，自个娃都不管了……”夏姐没有言语，抱着孩子进了屋里。</p><p class="ql-block"> 安顿好孩子，雨依旧下着，夏姐裹紧单薄的外套出了门，护着怀里的撤离通知书，如同护着一个易碎的梦，一步一滑地挪到住在崖边的任莱凤家门口。刚迈进门槛，迎接她的却是劈头盖脸的一顿骂：“什么撤离！你们这些当官的，就晓得弄这些形式！”紧接着，任莱凤把夏姐手里的通知书打掉，纸张散落一地。夏姐僵在原地，脸上火辣辣的，雨水顺着发梢流进脖颈，冷得刺骨。</p><p class="ql-block"> 雨越下越急，夏姐深一脚浅一脚跋涉，又挪到五保户赵老四家，檐下站定，敲门。门内传来懒洋洋的回应：“下这么大雨呢！明天再来吧！”她立在窄窄的屋檐下，想到前两天自己才给任莱凤夫妻俩到家里弄了养老保险资格认证，夫妻俩还不住的感谢呢，顿时心里一阵疼。</p><p class="ql-block"> 她本来完全可以返回家的，给一招呼，撤离不撤离的，其实已经不重要了。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她知道一定是农业科王科长在催问数据录入进度。</p><p class="ql-block">"赵叔，开开门吧！就耽误您十分钟！"</p><p class="ql-block">院内终于传来拖鞋拖沓的声音，赵老四拉开一条门缝，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她：娟呀，这么大的雨还来？"</p><p class="ql-block">“赵叔，今黑雨大，睡觉注意点，不行就撤离哦，还有个事，这几天不是我娃有病么，耽搁了些工作，县里要一些数据，今天必须录入系统。"夏姐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从怀里抽出一沓表格，"您家养羊的数目和去年补贴款...”"你们这些干部就知道填表！"赵老四突然提高嗓门，"要数字？数字能当钱使唤，你爱填多少就多少！"夏姐胸口发闷，这样的指责她听过太多次。手机再次震动，她掏出来一看，是丈夫的来电。夏姐的手指僵在接听键上，一边是工作，一边是上中学的孩子。他按下接听键，丈夫的声音传来："娃重要还是大队的事重要，也不做饭""赶紧走吧！"赵老四砰地关上门，"你忙你正事去，我还忙着睡觉啊！"</p><p class="ql-block"> 夏姐站在雨中，手中的表已被雨水浸湿，墨迹晕染开来。她下定决心拨通王科长的电话："王科长，赵老四这边不太配合，我孩子病还没好利索，能不能...""好我的夏姐啊，"王科长打断她，"孩子有病，这几天我就没催你，今个县里24点系统就关闭了，全乡就差赵老四这一户了。你克服一下，先把工作完成。"</p><p class="ql-block"> 往回走雨越下越大，途中，夏姐看了看时间，九点二十。已经七个未接电话了，三个丈夫打的，四个王科长打的。到了村委会办公室，她感觉有点冷，颤抖着拨通王科长的电话，还没开口，对方就说，娟姐，理解下，这关系年终考核..."她想说丈夫在外打工一年回不来几次，想说婆婆腿脚不便帮不上忙，想说女儿这半年已经住院三次...但最终，她只是低下头回复："数据我现在马上补。"在王科长全程视频指导下，资料终于录完了。夏姐走出村委会时，已经11点半了。站在村道路灯下，她突然失去了回家的力气，想起上周丈夫电话里的抱怨："村里老刘家媳妇在县城超市上班，一个月能挣三千多...你那个破村业务员工作，钱少事多，图啥？"</p><p class="ql-block"> 图啥呢？也许图的是去年帮拐子刘申请到低保时，对方塞给她的一把沙果；图的是给村里老人申报了高龄补贴，给村里患病的申报了医疗救助，对方说过的一句“得亏是我娟帮忙”，又许是图村大舞台建成那天，村里老人们说"这届班子干了些实事"时的笑容...</p><p class="ql-block"> 一路上，夏姐想了很多，丈夫的理解、女儿的病、工作的担当…到了家门口，夏姐深吸一口气，她知道，家里还有一场暴风雨等着自己去平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