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导 言 】</p><p class="ql-block"> 父亲老张头将新收的稻米,连同晒谷场的阳光和泥土的气息,塞进祖传的麻袋,寄往都市。当儿子张远在堆满外卖盒的出租屋拆开这格格不入的包裹,浓烈的乡土气味瞬间击穿了地铁的轰鸣与格子间的疲惫。一碗用故乡米煮成的热粥下肚,两代人截然不同的“牢笼”清晰浮现:父亲被深爱的土地温柔束缚,儿子则在他乡的齿轮中奔忙难归。这袋米,成了穿透时空的信物,让散落于不同土壤的生命根系,在米香弥漫的异乡夜里,无声应答着血脉深处的乡愁与守望。</p><p class="ql-block">图/AI</p> <p class="ql-block"> 老张头的手指像盘踞的老树根,深深抠进新打的稻谷里。饱满的谷粒带着秋阳的余温,滑过粗粝的掌心,发出细碎的沙沙声。他抓起一把,凑到鼻尖深深吸了一口气,泥土、阳光、汗水的混合气息霸道地钻进肺腑。老伴在灶间喊:“电话!城里那小子!”</p><p class="ql-block"> 电话线那头,儿子张远的声音夹着地铁进站的巨大轰鸣:“爸,忙着呢?我这儿信号不好……”老张头“嗯嗯”地应着,喉咙里像堵了团湿棉花。他想问问儿子吃没吃早饭,最近胃疼没,话到嘴边却成了:“家里稻子收了,好得很,亩产比去年还高。”他听见儿子在嘈杂背景音里提高了嗓门:“爸,别太累!我项目赶进度呢,先挂了啊!”电话忙音“嘟嘟”响起,像一把小锤,敲在老张头空旷的心上。他摩挲着墙角那个磨得油亮的麻袋,那是他爹留下的。</p><p class="ql-block"> 几天后,一个沉甸甸、沾着零星干泥点的麻袋包裹,像一位不速之客,突兀地出现在张远租住的、塞满各种现代包装盒的玄关角落。张远刚加班回来,一身地铁里人挤人的汗味儿。他皱着眉,用脚尖拨了拨那土气的袋子,认出是父亲的笔迹。解开捆扎得异常结实的麻绳,一股浓烈、原始、带着湿润泥土腥甜的气息猛地炸开!象牙白的米粒倾泻而出,哗啦啦铺满了冰冷光洁的瓷砖地面,有几粒调皮地滚到了他的拖鞋边。这气味如此蛮横,瞬间盖过了出租屋里残留的外卖味、香薰味,甚至他自己身上的疲惫气息。</p><p class="ql-block"> 张远愣住了。他仿佛被这气味猛地拽回了千里之外的老家晒谷场——金黄的稻浪翻滚,父亲佝偻着腰,扬起的木锨在空中划出弧线,谷粒如金雨落下,灰尘在炽热的阳光里跳舞。他蹲下身,手指插进米堆,温润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他捧起一捧,凑近,那泥土的芬芳直冲脑门,眼前瞬间模糊。他想起了父亲布满沟壑的脸,想起了他粗糙手指拂过谷穗时的温柔。</p><p class="ql-block"> 他舀了一小碗米,洗净。米粒在清水中沉浮,水渐渐变得乳白。放进小电饭锅,按下开关。小小的出租屋里,水汽氤氲。起初是米香,渐渐地,那股熟悉的、来自大地深处的、混合着青草和阳光的泥土气息,再次弥漫开来,温柔而固执地包裹着他。米粥在锅里咕嘟咕嘟地轻响,像故乡夏夜的虫鸣。</p><p class="ql-block"> 张远守着那锅粥,看着米粒在沸水中翻滚、舒展、变得柔软粘稠。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冷漠地闪烁,高架桥上车辆川流不息,发出永不停歇的嗡鸣。他盛了一碗,滚烫的粥滑入胃里,熨帖了长久以来的冰冷与焦灼。这一刻,他清晰地看见了两幅图景:父亲在广袤的田野上,日复一日,像一棵深深扎根的老树,被土地温柔又沉重地束缚;而自己,在钢筋水泥的森林里,在格子间和地铁的轨道上,被另一种无形的力量推搡着前行,故乡成了地图上一个回不去的坐标点。</p><p class="ql-block"> 他们都在自己的“牢笼”里。父亲的牢笼叫故土,那是他生命的全部根系,他走不出去,也不愿走出去。而张远的牢笼,是他乡,是这看似广阔却让人喘不过气的都市丛林,他被钉在这里,无法回头。</p><p class="ql-block"> 那袋米,像一个小小的、温热的信物,横亘在玄关。米香在狭小的空间里久久不散。张远知道,父亲这辈子,会守着那片土地,直到化成田埂上的一抔土。而他自己,也早已被城市的齿轮紧紧咬合,难以挣脱。他们是两粒被命运的风吹散的蒲公英种子,父亲落在了生养他的沃土,而他,飘到了这片坚硬的水泥地上。都努力地活着,都带着各自的根系,在不同的土壤里,沉默地呼应着远方血脉的回响。那米袋里散发的气息,是故乡穿透时空的低语,是两代人无法言说的乡愁,在异乡的夜里,无声地弥漫,生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