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星街里还传来巴扬琴声吗？

大漠胡杨

我也是《苹果香》的歌迷，追着歌声踏进六星街的黄昏。投宿的民宿由百年俄式木屋改建，女主人阿依古丽递来盛满马林果酱的铜碟：“今天有手风琴艺术节，别错过！”

巷口人群已围成旋涡。亚历山大领衔的乐队奏响《黑眼睛》，银发塔塔尔族夫妇即兴摇摆，戴小花帽的孩童钻进人群模仿舞步。不知谁起了头，《苹果香》的合唱声浪卷过街区，汉语、哈萨克语、维吾尔语歌词交汇，陌生人在副歌部分相视而笑。

夜渐深，随人流涌进柳芭面包坊。金黄列巴裹着焦香出炉，配一口格瓦斯，麦香在舌尖炸开。邻座一位上海游客醉心于琴声，她说：“像被拉进老电影！” 窗外，旅拍师的镜头追着穿艾德莱斯绸裙的姑娘；流浪画师在彩石上点染孔雀蓝——那是乌孜别克族姑娘古努融合国画与玉雕技法的新作。

暮色漫过天山，伊犁河水向西流淌的粼光里，六星街的灯火次第亮起。晚上十点，东部城市已入深夜，这里的烟火气却刚被点燃：手风琴声从蓝墙彩窗的院落飘出，哈萨克族的“黑走马”舞步在石板路上回旋，俄罗斯族老人捧出自酿的格瓦斯，游客与居民挽臂踏歌，十几个民族的欢笑声融进同一片月光。这座由六条放射状街巷构成的百年街区，正如它奇妙的六角形布局，将多元文明拼接成和谐的整体。

站在高楼上俯瞰，六星街如一枚绿树红瓦镶嵌的六瓣雪花，飘落于伊宁市西北隅。1935年，德国工程师瓦斯里以新疆“六大政策”为灵感，勾勒出这个中心辐射六方的理想社区：中心广场延伸的街道划分出六个扇形区，汉族、哈萨克族、俄罗斯族、维吾尔族等13个民族的庭院如调色盘上的色块，错落铺展。

然而时光曾将这里揉皱。老居民迪力夏提·铁力瓦尔德记忆中的六星街是“泥浆街”：“下雨或化雪时，我们紧贴墙根走路，生怕污泥吞了鞋面。”土路斑驳，土炕简陋，游客罕至。转机始于2009年，伊宁市政府以4440万元启动保护性改造，不拆一栋老屋，不毁一扇雕花拱门，只将沧桑淬炼成风情。

橘墙蓝窗的俄罗斯木屋、彩绘窗棂的塔塔尔小院、葡萄藤缠绕的维吾尔族拱门……改造后的街区宛如打翻的“多巴胺”调色盘。居民帕如克·亚尔买买提把祖宅变成民宿：“旅游旺季天天爆满！”如今420家特色业态在此生长，居民人均年收入跃至5万多元，昔日的泥泞地化作“国家级旅游休闲街区”。

街角一座天蓝色院落里，800余架手风琴从地板堆叠至穹顶。最小的仅有巴掌大，最重的逾16公斤，俄罗斯族老人亚历山大·谢尔盖维奇·扎祖林轻抚藏品，眼中闪着光：“修好一架琴，就像救活一个生命。”

这位“巴扬艺术”非遗传承人15岁打渔攒钱买下人生第一架琴，四十余年收藏的1300余架手风琴（部分展出于此）成为街区灵魂。2018年，他与3位老友组建的乐队，如今已汇聚13个民族的演奏者，退休教师、警察、手工艺人放下琐事，让《山楂树》的旋律从琴箱流淌。

琴声是六星街的集结号。只要巴扬响起，卖烤馕的维吾尔族小伙会踩着节拍摇摆，游客被锡伯族姑娘拉进舞圈，俄罗斯族的“卡林卡”舞步与哈萨克族的“黑走马”在同一片广场飞扬。“音乐让我们成了家人。”亚历山大说。这份和谐吸引了78位外省“创客”扎根于此，北京音乐人夏布在前院开西餐厅，后院煮哈萨克咸奶茶：“各族青年在此唱歌创作，生活与事业皆不耽搁。”

一缕苹果香，醉倒天下人。

“六星街里还传来巴扬琴声吗？阿力克桑德拉的面包房，列巴出炉了吗？”2021年，哈萨克族音乐人狼戈（努尔兰·祖农）在《苹果香》中轻吟故乡记忆。谁曾想，这首290字的小调三年后竟成“中老年版《孤勇者》”，在短视频平台播放破亿，让六星街的名字随旋律淌进无数人心田。

歌词里的“湖蓝色院墙”“南苑卤香”“河谷月季”皆可在此触摸。街角的“苹果香”餐厅日日爆满，游客举杯合唱，泪水与笑容交织；古兰丹姆冰淇淋店凌晨三点仍排长队，草莓混着坚果香的古法冰淇淋，是歌中“童年馋念”的注脚。2024年底，短剧《苹果香·我在伊犁等你》在此开机，狼戈亲自出演自己——一场跨越四十年的寻人启事，将哈萨克族女孩莎吾烈泰与六星街的浪漫传向远方。

我随人流涌进柳芭面包坊。金黄列巴裹着焦香出炉，配一口格瓦斯，麦香在舌尖炸开。邻座一位上海游客醉心于琴声：“像被拉进老电影！” 窗外，旅拍师的镜头追着穿艾德莱斯绸裙的姑娘；流浪画师在彩石上点染孔雀蓝——那是乌孜别克族姑娘古努融合国画与玉雕技法的新作。

凌晨两点，伊犁的夜幕终于垂落。手风琴声渐歇，而烤肉的滋滋声、铜壶煮奶茶的沸腾声、院落里的欢笑声，仍在六角巷陌久久回荡。

夜已经很深了，我还驻足于亚历山大手风琴博物馆。那架1912年的德国巴扬，琴盖刻着磨损的葡萄藤纹。不同民族的琴构造各异，但共鸣箱里震颤的空气都一样。按下和弦，旋律如伊犁河水漫过心田。六星街的魔力或许就在此，它让十三种文化在六条街巷相遇，又在《苹果香》的旋律中凝结成同一缕乡愁。

今日的六星街，列巴炉火未熄，琴键永不蒙尘，待千万个你我走进那幅名为“家园”的油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