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地理画廊S101，鸟瞰疆域-紫泥泉百里丹霞牧羊人家

天山剑

冬日清晨，天光微茫，百里丹霞尚沉浸于睡意未消的静寂中。雾气在沟壑间漫延，宛如大地尚在迷蒙的梦呓里。四下静极，唯有霜风拂过枯草的簌簌声，仿佛宇宙未醒的呼吸，天地之间，唯余这冰封的浩渺空寂。

山坡上，忽有炊烟袅袅升腾。那烟柱初时细弱，接着便愈升愈高，在灰白的天幕上绘出暖意的一笔，如同大地无声的召唤。随着炊烟渐浓，羊圈的门“吱呀”一声开了，羊群簇拥着挤出，宛如一团团滚动的棉花糖，轻轻撞开寒气。它们缓缓行进，蹄声踏在积雪之上，“喀嚓、喀嚓”，敲碎了寂静的薄冰。我俯身细看，山羊睫毛上竟也凝了霜花，如同镶了细碎的钻，那微小的生命之寒光，竟在霜花中闪烁出倔强的光晕。

牧羊人终于出现了。一位老者，身披厚袄，红褐的面孔上皱纹刻满风霜，双手冻得通红，紧握着牧鞭。他静默地立于羊群之后，目光投向远出的山坡。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但见远处丹霞山峦在薄雾中显露峥嵘，那嶙峋的岩壁被白雪勾勒出凌厉的骨线，红岩覆雪，如玛瑙上覆了层骨瓷白釉。山势逶迤，在朦胧中显露出赭红与雪色交错的奇景。寒气凛冽，山岩陡峭，竟在皑皑白雪中渗出深沉的赤红，如同大地于冷峻之下依然搏动的血脉。羊群与牧人缓缓行于山前，羊蹄踏破新雪，留下杂沓的印痕，仿佛一幅巨大素宣上，印下了有温度的跋涉。

阳光终于刺透云层，一束束光柱如巨大的探照灯，瞬息间点亮了峡谷。白雪与赭石仿佛骤然被唤醒，在光流中灼灼燃烧，竟至刺目。牧羊人立于光影之中，身形被勾勒成一道沉默的剪影。他眯起眼，望着被光流点染的羊群——那生灵的绒毛在光下晶莹透亮，如同被镀了金边。羊蹄踏落时，碎雪溅起又飘落，细微冰晶簌簌而下，如同晨光中悄然弥散的星尘。

我屏息按下快门，镜头框住了这天地间苍茫的一幕：牧羊人如古岩伫立，羊群似散落的墨点，身后是红白交错的巨大山壁，如同宇宙洪荒在此处凝止。当薄雾重新弥漫，光流悄然隐退，那老者重新挥动牧鞭，羊群顺从地继续前行。我凝望着他们渐行渐远，身影终于模糊于丹霞雪谷的迷蒙深处。

那牧羊人与羊群行过之处，蹄印终将被新雪覆盖，炊烟也必将被朔风吹散。然而这天地间最朴素的行迹，早已被大地自身刻录进丹霞的嶙峋肌理：以亘古的沉默，涵纳了生命在严寒中踏出的温热轨迹——原来世界最沉静的美酒，竟是寒冷酿成；人间最深的烙印，常在无声跋涉中留存。

那未曾消失的，是羊蹄踏碎晨霜的声响，是丹霞怀抱里一缕炊烟升腾的姿态。生命在严寒的纸页上行走，每一次踏痕都成为大地之书不能删节的注脚；霜雪覆盖了道路，却覆盖不了行走本身——行迹或许消隐，但那行过的事实，已悄然铸入山岳的骨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