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墩爷与他的驴

张新锐

肉墩是我的本家，依着辈分，我得恭恭敬敬喊他一声爷。可自我记事起，身边人提及他，都是“肉墩、肉墩”地叫，从未听人说过他的本名。

肉墩爷身材矮小敦实，活脱脱像个厚实的木墩子，“肉墩”这个外号也就这么响亮地叫开了。他曾是生产队的饲养员，负责精心照料五头毛驴。在那个物资相对匮乏的年月，村里磨面全靠这些毛驴拉磨，它们可是生产队的宝贝疙瘩，属于重要的物质资料。村里三十多户人家，依照顺序轮流使用石磨，毛驴也就成了不可或缺的畜力。

肉墩爷肩上的担子可不轻，既要把驴养得膘肥体壮，又得保证每家都能顺利用上驴拉磨。然而，总有些人家磨面量太大，用驴时间过长，把毛驴累得够呛，身上都磨破了皮。这不仅影响了毛驴的健康，还引发了村民之间的矛盾。没办法，肉墩爷只好硬着头皮，去催促那些用驴时间久的人家早点卸磨，好让毛驴歇一歇。

肉墩爷对驴的喜爱，那是打从心眼里往外冒的。每天清晨，他总是第一个来到驴圈，拿着那把旧扫把，轻柔地扫去驴身上的灰尘，动作就像给自家孩子拍去身上的土一样小心翼翼，还会轻声念叨着，仿佛在和驴儿们诉说贴心话，帮它们驱散一夜的疲惫。要是发现驴身上磨破了皮，他会心疼得眼眶泛红，嘴里不停地叹息，赶忙跑去屋里拿出药，回来后小心翼翼地给驴涂药疗伤，那专注又疼惜的神情，仿佛受伤的不是驴，而是他自己最疼爱的孩子。

有一年冬天，雪下得格外大，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不停地堆积。驴屋的屋顶上很快积了厚厚一层雪，像盖了一床沉甸甸的白色棉被。那天夜里，忙了一天的肉墩爷像往常一样，给驴添完草料，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驴屋外那间小小的厦屋。他刚在床铺上躺下，正准备合眼休息，突然，驴圈里传来一阵急切的驴叫声。那叫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焦急。

肉墩爷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驴圈里发生了什么事。他顾不上披上棉衣，趿拉着鞋就急忙冲出厦屋，朝着驴圈奔去。就在他前脚刚踏出厦屋的瞬间，身后传来“轰隆”一声巨响，仿佛整个世界都震颤了一下。肉墩爷惊愕地回头望去，只见那间厦屋瞬间倒塌下来，扬起一阵尘土。原本他躺卧的床铺，整个儿被掩埋在了废墟之下。

肉墩爷当时就被吓得呆立在原地，双腿发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仿佛要冲破胸膛。等他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才发现厦屋倒塌后，驴圈里的驴们都安静了下来，刚才那急切的叫声戛然而止。

村人们听到动静纷纷赶来，看到这一幕，都不禁感叹，若不是驴这一叫，把肉墩爷引出厦屋，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大家都说，是驴救了肉墩爷一命。从那以后，肉墩爷对驴的感情又深了几分，他对这些毛驴更加爱护，照顾得也愈发精心，仿佛它们是自己生命中最珍贵的宝贝。

还有一年，一头老驴死了，生产队把驴肉分给大家。肉墩爷得知后，一个人躲在驴圈里，默默地流泪。等村民们来分肉时，他说什么也不吃，只是呆呆地看着驴圈的方向，仿佛那头老驴还在那里。后来，有头毛驴拉磨时爱偷嘴，没少挨主人的打骂。肉墩爷知道后，赶忙跑去主人家，拉着主人的手，苦苦相劝：“别打它了，这驴啊，就跟孩子似的，不懂事，你把它看管好就行，打坏了可咋整。”主人听了肉墩爷的话，渐渐不再打骂那头毛驴，肉墩爷这才放下心来。

打从年轻时起，肉墩爷就和驴打起了交道，这么多年下来，他和驴的感情那叫一个深厚，早已如同家人一般。后来，联产承包责任制推行，生产队的驴都分给了农户，肉墩爷再也没机会养驴了。但我知道，那些和驴相伴的日子，那些一起度过的春夏秋冬，那些有欢笑有担忧的时刻，一定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里，成为他生命中最温暖、最珍贵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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